「请恕我拒绝。」



『这么突然！』



亚玖璃同学粗鲁的大嗓门从手机发话口传来，我忍不住移开耳朵。



二月第一周的星期六，晚上九点多。



我仰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继续这么说：



「呃，因为……在星期六晚上接到你的来电，而不是传简讯耶。这样的话……对我，雨野景太来说，唯一正确的选择就是接起电话立刻表示『拒绝』吧。」



『雨雨，你的成长好让人讨厌！变得这么敏锐！不、不过呢……』



亚玖璃同学说到这里就恼人地停顿了一下，想引我好奇。



『雨雨你那样推理，究竟正不正确呢？没听亚玖璃姐姐把事情讲完就划清界线，你敢说自己真的不会后悔──』



我毫不犹豫地挂掉电话。



「那么，接下来……」



我从床上起身，伸了个大懒腰。



好，今天也没有特别想看的节目，差不多该去洗澡了──



〈嘟噜噜噜噜噜……！〉



──手机好像传出来电声了。大概是心理作用吧，电子音效听起来好刺耳。



我看着搁在床上的手机，就这样盯了几秒钟……可是来电声迟迟没有要停下的迹象，因此我不甘不愿地接听了。



「喂？请问是哪位？」



『人家啦！你晓得的吧！为什么要挂电话！』



「亚玖璃同学，就是因为你在星期六晚上打来啊。你晓得的吧？」



『雨雨，你这个男生回话很冷漠耶！人家不记得有把你教成这样喔！』



「……………………啊，对了……咳…………啊～～啊～～……」



『？雨、雨雨？你怎么了──』



「敝姓『中村』，请问你哪里找？」



『欸，没用啦！现在还用「你打错号码了」这招根本没用！』



「……啊，有插播，我要切掉喽～～」



『骗谁啊！雨雨，这个世界上哪有人会打电话给你──』



我第二次毫不犹豫地挂掉电话。不留情面。



好，再准备去洗澡…………………………好像有来电耶……



尽管这次我打算坚决无视……大概是心理作用吧，画面上显示的「亚玖璃同学」字样看起来非常伤心，因此我只好接听了。



「我会报警喔。」



『有人接起电话劈头就对朋友这样讲的吗！』



亚玖璃同学心寒似的声音。而我……也只好认命地再次坐回床上，并且问她有什么事。



「所以呢？到底是怎样嘛，一直打电话给我。」



『是你挂电话，人家才被迫一直打一直打的吧！』



「接到感觉只会有麻烦的骚扰电话，挂断是正常的啊。」



『为什么要认定人家是麻烦！人家根本什么都还没说嘛！』



「……意思是，你要谈的事情或许对我有好处喽？」



『就是这样！』



亚玖璃同学似乎在电话另一端挺起了胸脯。我搔起头，然后不甘不愿地催她说下去。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要问喽……在星期六晚上像这样打电话过来，是有什么事吗，亚玖璃同学？」



『嗯！雨雨，明天，你想不想来人家的家里──』



我立刻挂了电话。接着，我还考虑要不要进一步切掉电源，但我再狠心也还是会稍微犹豫，因此在实际动手之前电话就再次打来了。



「…………」



……我轻拂萤幕，随手试了一次拒接来电……然而，电话还是马上打来了………………干脆设成来电黑名单算了……尽管我一瞬间起了这样的念头，却无法跨过那道底线。进一步来说，结果我的性子就是没办法完全不理亚玖璃同学。



我接起电话，这次亚玖璃同学似乎也多少学乖了，就毫无怨言地突然对我说明：



『欸，人家懂喔！人家明白！人家是可以理解的！雨雨目前注重的就是「不多事」，这是可以理解的，所以去家庭餐厅要有节制，人家也郑重答应了！没有错！』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间点提出这种感觉不只对我有影响，对你的恋爱也会严重扯后腿的重量级活动……」



面对我由衷傻眼的说话语气，从电话另一端冒出的是……



『……大概是因为……即使人家都明白，也还是只能跟你求助吧，雨雨……』



……难得听见的亚玖璃同学像这样憔悴至极的声音。



「…………」



我依然把耳朵凑在手机旁，还忍不住仰望自己房里的天花板。



……所以，我原本才想尽快挂电话。



毕竟事情变成这样，我，雨野景太可以挑的选项根本就只剩──



＊



「哎呀～～来得好，雨雨！哟，真不愧是男子汉！」



「…………」



星期日的早上十一点。



我在亚玖璃同学家附近的公车站，带着混浊如泥的眼神下了车，身穿大衣的辣妹立刻就搓着双手凑了过来。



放我下车的公车关门驶离时，我都没有看辣妹那边，嘴里就开始嘀咕：



「今天……我要不要就鼓起勇气，突然试着约天道同学出去玩呢～～……我是有这样想过啦～～……」



「不、不好不好不好！天道同学今天肯定另外有安排了，没错！」



「……即使如此，重要的部分在于『我突然主动约她』吧……这样能不能把『想见面的心意』传达过去呢……我本身是有这样想过……」



「不，不好不好不好！雨雨，恋爱心法并不是只有一味猛攻喔！」



「……是这样吗？」



「嗯，绝对没有错！人、人家觉得，不要勉强约天道同学才是对的！」



「……既然是亚玖璃同学说的，或许没有错吧。哎……只是……」



「只、只是？」



我仰望仿佛随时会下起大雪的灰蒙天空，嘀咕了一句：



「在星期天偷偷跑来有男朋友的女性家打扰，即使像我这样，也知道这种举动对自己的恋爱来说，根本就是『接错线的剧情』啦……」



「……或……或许是耶～～……」



亚玖璃同学转开目光噘起嘴，吹起她一窍不通的口哨。



我叹了口气切换心情，然后对她微笑。



「话虽如此，杵在这里也会冷，能让我到你家打扰吗？」



「咦？嗯……好、好啊，当然可以了！我们走这边，雨雨！」



亚玖璃同学顿时脸色开朗地走在我前面。头戴白色针织帽，在踏平的雪地上连蹦带跳地走着的模样就好像野兔一般，连之前不高兴的我都觉得气消了。



在跟着亚玖璃同学朝住宅区走的路上，我试着问她今天的概要。



「所以呢，为什么今天要找我去你家？在电话里，你好像莫名其妙地提到了『只是想在家里玩游戏』……」



「啊～～嗯，那个，实际上就是这样没错……」



亚玖璃同学一边放慢脚步一边回答我。



「简单来说，雨雨，人家就是希望跟你在家里玩电玩游戏。」



「是喔……呃，这我倒不介意，可以跟别人一起玩游戏，对我来说也算正如所愿……」



「对吧？看嘛，这样你不是也有好处吗，雨雨！」



「是、是这样没错……」



亚玖璃同学突然回过头来还咄咄逼人，让我感到动摇……的确，假如只是跟朋友玩游戏，对我而言算相当吸引人的邀约……固然是这样啦……



「可是亚玖璃同学，为什么对电玩兴趣缺缺的你会邀我玩游戏？」



「咦？呃……没有啦……该怎么说好呢……」



亚玖璃同学顿时又重新面向前方，像是为了从我面前转开脸而在雪地上迈出步伐。我也不落人后地跟上去，途中……她隔了一大段时间才继续说：



「……雨雨，要讲的话，是有别人想要跟你玩游戏……」



「咦？你以外的人吗？难、难道是家人？」



亚玖璃同学有没有兄弟姐妹，我不记得耶。啊，或者是她的父母？倘若如此，我好歹也是男的，要见面难免会相当尴尬……



亚玖璃同学似乎察觉到我在担心这些，就帮忙打圆场。



「啊，不要紧，并不是父母喔。讲明白点……其实是『表亲』啦。」



「你的表亲？因为那位表亲想跟别人玩游戏，所以你就找了我？」



「嗯……对、对啦……差不多，就是这样。」



亚玖璃同学答得不太干脆。尽管我用存疑的眼神看她，大致上还是能谅解。



「（因为有表亲想玩电玩，才找喜欢电玩的朋友到家里，而不是找男友……哎，道理上是说得通。）」



至少这件事情比我当初想像的健全多了，或者说，似乎不会对我造成太多危害。



这样的话，就算我到亚玖璃同学家打扰的事情穿帮了，还是可以光明正大地对上原同学或天道同学说明……没错。



既然如此，昨天我在电话里的应对或许就有一点自我意识过剩了。



我搔着脸颊开口：



「呃……总觉得我应该说声抱歉，亚玖璃同学。是我想太多了。」



「咦？啊……啊～～就、就是嘛！雨雨，你最近对女生实在好敏感！」



「或许是呢，我应该反省……说得也对。就算是我们，也不至于动不动就跟恋爱纠纷连上线嘛。」



「就、就是啊。」



我对亚玖璃同学说的话安了心，就直接跟她闲聊起来。



「啊，对了对了，提到要反省，或许你已经从上原同学那里听说了，之前卷入走失儿童风波那次也是。我最近就相当后悔，那时候自己是否还能多做些什么──」



当我话讲到这里，就在这时候──



在一栋公寓前停下脚步的亚玖璃同学说了「这边」，并且上前解除门的自动锁。我愣愣地隔着玻璃门望着大厅内部，坦然说出自己的感想。



「总觉得这栋公寓好高档喔，跟你不太搭调。」



「雨雨，你在女性面前总是会多一句不讨好的台词耶。」



「讨厌啦，我只有对你才会这样。」



「哇～～人家好欣慰～～」



亚玖璃同学用机械般的语调回话，一边输入解锁密码。我不经意地别开视线，在电子声响起以后自动门就开了。



亚玖璃同学迈开步伐并继续说：



「不过，实际上这里并不算高档喔。毕竟才五层楼高而已，房子又一点都不新。相对地，里面空间是比较宽广，房间也还算多啦。」



「哦～～空间宽广啊，那不错嘛。」



「…………哎呀～～这倒不好说……」



「？宽广不是比狭窄好吗？」



「是啊。人家在大约一个月之前也是这么想的……」



「？」



亚玖璃同学说着若有深意的话，穿过大厅。我也连忙跟上去，然后两个人一块搭上了电梯。她按下五楼的按钮，门随之关上。



「「…………」」



接着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俩就在密室中一语不发。要说我这边，单纯就是第一次到别人家打扰会紧张。然而……



「…………」



我透过擦得亮晶晶，如镜面般可以反射影像的电梯门看向亚玖璃同学的脸。



「（为什么连亚玖璃同学都表情僵硬呢……？）」



我们也已经来往满久一段时间了，但我第一次看到她这样。跟为了上原同学的事烦恼时一比，那又是不同的脸色。



该怎么说呢……那真的是只能感受到「压力」的难过脸孔……



在我东想西想之间，电梯便抵达五楼。我们出了电梯就直接一路穿过走廊……然后在一道门的前面停下脚步。



「…………」



「亚、亚玖璃同学？」



对她来说明明只是回到自己家，不知道为什么，她却在门前露出紧张的神色，甚至还开始深呼吸……我越发觉得这样看来情况不对劲。



我难免介意地又一次用怀疑的眼神看她。



「呃，我是被找来陪那位表亲玩游戏的，没有错吧？」



面对我的问题，亚玖璃同学头也不回地淡然回答：



「对啊，没有错喔。雨雨，你只要跟人家的表亲玩游戏就好了。」



「确、确定？」



「嗯…………另外就是……」



「还有另外吗！」



亚玖璃同学突然又要加其他要求，一边还把手伸向门把。



于是，她都不给我空档反驳……就硬是踏出下一步。



「另外就是『讲话要配合人家』──我回来了！」



「咦，等等，那是什么意──」



不理会疑惑的我，门被打开了。



首先进入视野的是玄关，接着则是铺了地毯延伸向前的走廊。



内侧被通往客厅的门分隔开──下个瞬间，我正在观察的那道门就被使劲打开，有道小小的身影连滚带蹦似的冲了出来。随后──



「你回来了～～亚玖璃姐姐～～！」



──还有女童发出匆促脚步声跑来的身影。



…………



……感觉有够眼熟，身穿哥德萝莉风服装的女童身影。



她跑来玄关以后，就顺势扑到亚玖璃同学的胸口。接着……亚玖璃同学紧抱着她，还一边摸头一边温柔地细语：



「欸欸欸，这样太危险了嘛──美衣。」



「……美衣……」



我不禁复诵她叫的名字。于是，那个女童──美衣忽然把视线转向我这边，并且「啊！」地睁开圆圆的大眼睛。



「疑似宅男追捧的公主！」



「你别用那种方式记我好吗，美衣！」



在那里的，果然就是不久前走失的那个女生……伏黑美衣小朋友。



而亚玖璃同学抱着美衣，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偏过头。



「咦，雨雨，你跟美衣认识？为什么？」



看来亚玖璃同学似乎不晓得那起走失儿童风波。



「呃，那是因为……」



我开口想简单说明……可是我那句话被从走廊深处响起的另一名人物的说话声打断。



「噢，亚玖，看来你似乎有把人带到嘛。」



仿佛一口气掌握、支配现场的空气──让先前的对话及一切都变得无关紧要，依旧蕴含着庞大施压力道的说话声。



……即使想忘也忘不了的说话声。这……



「妈妈。」



美衣离开亚玖璃同学身边，朝里头跑去。我也挪动目光跟着望过去……便看见走廊深处，出客厅之后的不远处，有着银发美女慵懒地背靠墙壁的身影。今天她就没有穿成一身空服员的模样，而是细肩带背心配紧身牛仔裤强调出长腿的家居装扮，然而那独特的支配性气场丝毫未减。



……我额头冒出冷汗，吞了吞口水。



「（她还是一样…………是我最怕面对的那种类型……）」



绝美、高傲、充满自信──仿佛时时都望着他人品头论足的女性。



对于个子矮、自卑、缺乏自信──时时都在畏惧他人评价的我来说，可说是彻头彻尾不对盘的那种人。



所以在当时……我也是看了她一眼就觉得「想逃」。



而此刻，她居然莫名其妙地用「那样的眼光」尽情地审视我。



当我不明白那种视线有何含意，硬梆梆地僵在玄关时……她有一瞬间冒出仿佛对我嗤之以鼻的举动，然后把视线转回开始脱鞋子的亚玖璃同学身上，接着──她就吐出了震撼的一句话。



「原来如此。玖崽，这家伙就是你的──男朋友吗？」



「…………噫哟？」



我反射性地从喉咙发出怪声。再提到亚玖璃同学那边……她丝毫不显动摇，还背对我一只一只地脱着鞋子，淡然回答：



「嗯，他是人家的『男朋友』雨雨──雨野景太……怎样，你有意见要说吗？」



「嗯？不，我没什么想说的。」



她随口回了亚玖璃同学一句，然后改用让人背脊发凉的笑容转向我这边。



「老娘叫伏黑真音。多指教啊──雨野景太。」



「……好……好的……请……请多指教。」



额前冒出冷汗的我低下头……喉咙异常地渴。



她──真音小姐有些满足似的俯视这样的我以后，就背对我招呼了一声：



「哎，总之先进来吧，你们两个。屋里寒酸，见笑了。」



「……欸，这里可是人家的家耶，你们才是房客……」



当美衣和「妈妈」走回客厅时，亚玖璃同学也跟着无奈地耸耸肩准备要走。但……



「……唔哇！」



……我粗鲁地抓住亚玖璃同学的大衣领子，然后用力将她拖过来。



我把嘴巴凑到她耳边……接着就难得用恶狠狠的嗓音讲话。



「……哦～～亚玖璃同学，原来，我是你的男朋友啊？」



「唔……好、好了啦，总、总之你先进来啊，雨雨。好嘛？好嘛？」



叛徒辣妹被勒住脖子还讲得出这些话……为什么我要为了这个骗子，去面对那么恐怖的人，还非得跑这场似乎会影响到我跟天道同学恋爱的活动？太蠢了。



我放开她的领子，脚步一转，二话不说就准备当场开溜──



「…………对不起，雨雨，人家是说真的……」



「…………」



──我办不到了。



「（这时候谢罪，好狡猾。亚玖璃同学，你好狡猾……）」



我泄气地垂下肩膀，朝亚玖璃同学回过头，并且怨怨地瞪她。



「……先不管你有什么隐情……我只会就我所能的范围……就我该做的范围帮你喔。假如这样也行……」



「！嗯、嗯！谢谢你，雨雨！爱你哟！」



「是是是～～我也多多少少爱你啦。」



我一面敷衍地应声一面脱鞋。



然后……我总算朝着那条简直只像通往地狱，而不是通往客厅的走廊，战战兢兢地踏出了一步。



＊



从结论来说，那里果真是地狱。



「好，这样雨仔『左脚袜子』的『所有权』就是老娘的了。」



「唔……！」



当萤幕正显示赛车游戏的名次时，我搁下游戏控制器，一度从和室椅上站起来。



接着……在三名女性（其中之一为女童）守候下，我慢慢脱起左脚的袜子。于是──



「景太哥哥，你的腿好白～～！」



──美衣在软软的沙发上跳来跳去，哈哈笑着。



「唔唔……！」



这、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屈辱感？亚玖璃同学和真音小姐的视线好刺人……被人盯着脱袜子原来会这么羞耻！我第一次发现！



我脱完左脚的袜子以后……总觉得只有右脚穿袜子也怪不舒服的，就打算连那也一起脱掉。但──



「哎呀，你怎么连右边也要脱，雨仔？老娘只抢了你『左脚袜子』的『所有权』耶，不必连右边都给我啦。」



「不，真音小姐，我只是觉得不舒服才想连右边都脱掉，这并没有要给你……」



「是吗？那么，既然你要脱掉右边，就把左边穿着吧，雨仔。」



「咦？」



「只穿一边不舒服吧？那我要你继续保持不舒服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