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天，我第一次遇到了真正的恶魔。



我打消脱右边袜子的念头，又坐回原位──恐怕不是用来招待客人，而且满是酱油污渍和破洞的那块坐垫上面。



而真音小姐则是坐在一张据说要价十万圆的高级电脑椅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这模样，还满意似的哈哈大笑。



「……唔唔。」



我懊恼地冒出眼泪，坐在普通软垫上的亚玖璃同学就从旁把脸凑过来，低声对我说出今天已经不知是第几次的谢罪之语。



「……对不起喔，雨雨……」



然而，如此道歉的她……跟目前被迫脱掉衣物的我互为对比，明明待在屋里，却被逼着穿一身厚厚的大衣。



我们俩用同情的眼神望着彼此，并且叹了气。



──在亚玖璃同学家里，包含美衣、真音小姐在内，从我们四个人开始玩游戏算起，大约过了两小时。



目前我和亚玖璃同学……简单来说，就是遇到了穷凶恶极的「强盗」。



呃，这次聚会的名义确实是「电玩聚会」，我们做的事以主题来说确实没多大的差错。就这点而言，亚玖璃同学并没有对我说任何谎话。



……只不过，有两项难以忽略的「问题」要除外。



首先，问题之一。



「好啦，雨仔、玖崽，下一场比赛要赌哪项『权利』？说吧，你们想怎么玩？」



「「…………」」



这场电玩聚会，每场比赛都必须赌上某项「权利」。



还有，问题之二。



「不过……这样老娘就二十五连胜了。你比想像中还弱耶，雨仔。」



「唔……」



这个叫伏黑真音的女性……电玩技术高得不寻常。不，从她连玩包含运气要素的卡牌游戏都毫无败绩这点来看，与其说是电玩技术厉害，不如说她在「任何输赢」上都格外强势。结果……



「多亏如此，雨仔身上可以剥夺的『权利』就快要耗尽喽……」



「「…………」」



……我在这两个小时内活像遇上了强盗。



「（该怎么说呢……我想起之前去电玩社参观时的感受了……）」



唉，凄惨与忧郁度倒是比当时强一百倍，毕竟真音小姐是这种个性。



然后，既然状况惨到这种地步，或许也有人会觉得早早把比赛收尾不就好了。但……可怕的地方在于，那项「权利」早在第一场比赛就被夺走了。



所谓狡猾，指的正是如此。



──比赛就是要伴随风险与回馈。



据说这便是伏黑真音这名女性的主张……对旁人造成困扰的主张。



但是对于美衣，真音小姐就没有抢任何东西。据她表示，似乎是因为「『美衣的所有权』早就完全归老娘了」……惊人的理论。



而且这套理论在她的表妹亚玖璃同学身上也「几乎」适用。之所以说几乎……有别于完全免除征收的美衣，亚玖璃同学输掉时会有三成机率被随兴「夺走」些什么。



「…………」



被随兴夺走「温度调节权」的结果，就是在屋里被迫穿上大衣，露出英气全失的表情，我对这样的朋友投以怜悯目光。



……虽然说，每次输掉都会被剥夺些什么的我也好不到哪里，不过视真音小姐的心情来决定「放过」或「照抢」，亚玖璃同学的立场似乎也有其难受之处。



毕竟以结果来说，亚玖璃同学等于要违背自己奔放的性格，被迫「看人脸色」。以一般的表姐妹来说，感觉关系是有点扭曲。



「话说回来，妈妈是最强的呢。」



「哈，讲这种理所当然的话。美衣，扣一分。」



「居然要扣分！」



受了打击的美衣扑倒在沙发上……可怜归可怜，同时也有一点可爱。



啊，还有关于美衣跟真音小姐的真正关系，大致上正如所料，她们是年纪差距较大的姐妹而非母女。



只不过她们的母亲似乎在生下美衣以后就出走家门，相差好几岁的真音小姐无异是「姐代母职」……所以她会格外讲究「所有权」，或许就是源自这一层背景……也或许不是。我本身会投给与生俱来的胖虎气质一票。



「「…………」」



于是，当我们都将心思放在逃避现实兼回想时，真音小姐就有些不耐烦地催我们比赛。



「来吧，雨仔、玖崽，来比下一场。」



「「…………好～～……」」



我们吃不消地又一次握起游戏控制器。



顺带一提，我们被取名为「雨仔」及「玖崽」，当然也是权利被夺走的结果。



「（之前，美衣曾经提过「妈妈」有很多「手下」……事到如今，我想我很能理解那是什么意思……）」



当我从如此的思绪转而窥探美衣那边时……她似乎就红着脸，表现得忸忸怩怩。



「美衣？」



我一问……美衣便认命似的下了决心向真音小姐开口：



「妈妈……我想，上厕所……」



「啥？要上的话，你一个人也能去吧。」



「是这样没错…………可是，这套衣服我不会脱……」



美衣说着就看了自己身上穿的那套做工格外精细的哥德风礼服……我猜这八成也是真音小姐一时兴起「要她穿」的吧。真音小姐再不通情理，似乎也只能认栽表示「好啦好啦」并且起身。



「玖崽，就借用你的房间帮美衣换衣服喽？」



「啊，好的，可以喔～～」



于是，在她们俩准备结伴离开房间时……仿佛算准我跟亚玖璃同学瞬间松一口气，真音小姐留下一句话才走。



「好……那么，下次我就要雨仔的『嘴唇权』好了。」



「「…………！」」



大概是因为我们吓得背脊僵掉，真音小姐便满意地哼着歌将门关上。



伏黑姐妹完全走到另一个房间以后，我们大大地呼了口气。



从紧张获得解放，使得我们两个都瘫软地将全身靠在和室椅的椅背上。



我仰望天花板，朝旁边的辣妹搭话。



「亚玖璃同学……经过刚才那些，我想我大致可以了解你之所以用『男友』的名义邀我来家里，而不是找上原同学的理由了……」



「啊～～幸亏你明白，雨雨……对不起喔。」



「不会…………假如我处在你的立场，又有个跟真音小姐一样的男性版表亲……的确，我应该也不敢把天道同学介绍给他。」



光想像就可怕。表示会有个帅气能干的空服员对天道同学讲出「你是属于老子的」这种话吧？…………恐怖！那样的话，亚玖璃同学当然不敢找上原同学来啊！



可是……尽管这些我都明白，即使如此……



「…………」



我发出「嘿咻」一声从椅背撑起身体，默默地思考过片刻……然后我夹带沉重的叹息，朝亚玖璃同学开口：



「……不过，亚玖璃同学，身为朋友，我想……我也差不多到『极限』了。」



「……应该也是。」



亚玖璃同学同样从椅背撑起身，语带苦笑地如此回话。令人意外的是，她既没有责备我也没有央求我。



我继续说道：



「假如她要的『权利』在笑得出来的范围内也就罢了。可是……涉及『嘴唇』这样的领域，对『冒牌男友』来说负担实在太重。更重要的是，如果真的被夺走，那我会对不起天道同学。」



「嗯，你说的这些并没有错。」



「而且棘手的是……那个人属于一旦说要，就绝对无法当玩笑话了事的类型吧？况且她也是可以毫无感情地接吻的那种人。」



听了我的推测，亚玖璃同学笑着表示：



「不愧是雨雨。你还是老样子，只有观察人的能力特别敏锐呢。正如你说的，所以人家才烦恼啊，从以前就这样了。」



「从以前？」



「啊，由于各种因素，真音姐她们是最近才开始在我们家短期寄住的。到美衣刚出生那阵子为止，她们家都是住在本地喔，原本。」



「哦，原来是这样。」



「对呀……啊，人家刚才想起来了，印象中真音姐也是从音吹毕业的。」



「咦，那么，她也算是我们的学姐喽？」



「是啊。想想那差不多是四年前的事了……音吹最乱的时期。」



「哦～～……虽然真音小姐的个性是那样啦，不过长得那么漂亮，电玩技术又好，她当时应该处于跟天道同学类似的定位吧。」



「呃～～不确定耶。以前总不可能染银发，感觉应该不到那种地步喔。啊，玩游戏或跟人比输赢倒是从以前就很厉害了。」



「哦，这样啊。原来真音小姐从以前就很会玩电玩……」



「对呀，没有错。真音姐很会玩电玩……几年前……还在音吹读书……」



「…………」



「…………」



聊到这里，我们俩内心都有块莫名的芥蒂。很会玩电玩……真音……这个名字的拼音……可以写成…………？



…………



……M•A•I•N……？



「「…………」」



不不，不会吧，哪、哪有这么巧……我们俩看了彼此的脸，亚玖璃同学就失手把真音小姐原本摆在桌上的手机弄掉了。幸好只是从不高的位置掉在地毯上，因此并没有什么破损，相对地……碰撞使得画面亮了。我们不免从上面看见──



「「（好像有《神与恶》的手游更新讯息耶！）」」



亚玖璃同学连忙按掉画面，将它摆回桌上。老实说，称不上铁证。可是……在我们看来，光靠感觉就已经可以完全笃定了。



「「（原来M•A•I……就在我们身边……）」」



这该怎么说呢？简直有种海阔天空的感觉。与其说讶异，我跟亚玖璃同学都只有冒出「释怀」的情绪。



而且来到这一步，我们越发认为……



「……嘿咻。」



我缓缓从和室椅起身。至于亚玖璃同学……则是摆出一副带有认命色彩的笑容，望向这样的我。



「也是啦～～」



亚玖璃同学努力用轻松的调调开口。我将视线从她的笑容转开，并且回话：



「这已经不是我……『亚玖璃同学的男性朋友雨野景太』应该强出头的场面了吧？要由身为真正男友的上原同学出面……或者单以电玩这一块来讲，要由天道同学来挑战才对。」



「嗯，雨雨，完全就是你说的那样。」



亚玖璃同学点头称是，也跟着站起来。接着她手脚迅速地将我挂在房间角落的单肩背包和大衣拿过来，还带着笑容说出「给你」将东西递给我。



「趁真音姐还没回来，雨雨，你就偷偷回家吧。」



「虽然很抱歉，不过这样总会比较好，为了彼此的恋爱着想。」



「对呀。雨雨的嘴唇要是被夺走，当然就糟糕了。人家也觉得像这种私人领域的问题……果然还是应该从一开始就分清楚，直接找男朋友介入才对。」



「就是啊。我也觉得自己不该冒犯上原同学负责的领域……为了彼此的恋爱着想。」



「嗯，为了彼此的恋爱着想。」



我们俩就这样平静地对彼此微笑。总觉得……从以前似乎没办法想像，我们的互动能进步至此。换成以往的我们，就会不经思考地在这种场面做出傻事……可是，如今我们都懂得「适时而退」了。



总之可以确定的是，如此的我们已经达到一种「成熟」的境界。



我迅速披上大衣背好背包，然后尽可能放低脚步声穿过走廊。



于是，从厕所前的房间传来美衣和真音小姐的说话声。厕所似乎已经上完了，她们回到亚玖璃同学的房间，正在重新换衣服。



我蹑手蹑脚地走到玄关，然后悄悄穿上鞋子，再回头望向后面。接着，我就跟过来送行的亚玖璃同学简短地道别。



「那么，亚玖璃同学，今天就到这里。」



「嗯，谢谢你喔，雨雨。你帮了大忙呢。」



「……没能奉陪到最后，对不起。」



「不会。人家觉得确实就像你说的，接下来并不是『雨雨该负责的领域』。人家差不多……该去依靠佑了。」



「……我想这样会比较好，无论对我，或者对你来说。」



「嗯，说得对，这样比较好，无论对人家，或者对雨雨来说。」



我们又一次朝彼此微笑，接着终于要分开了──



「喂喂喂，连句问候都没有就中离，实在该处罚Penalty吧，雨仔、玖崽？」



──就在那一瞬间，不知不觉站到亚玖璃同学背后的真音小姐带着至今最具威吓性的嗓音警告……而且，她说得合情合理。



「「…………」」



当我们都说不出话，背后还冒冷汗时，从房间里小步走出来的美衣……宛如要袒护我们，用心良苦地开口：



「啊，因、因为景太哥哥之前已经被妈妈抢走『跟美衣道别的权利』了……对不对？」



「咦？」



那句打圆场的话实在机灵得不像小朋友，让我吃了一惊……而真音小姐则是莫名开心地扬起嘴角。她粗鲁地摸着美衣的头笑了笑。



「啊哈哈，是吗是吗？原来如此！那就没办法了！哎，完美的逻辑！连声音都吭不出！让你摆了一道！哎～～认输认输！」



真音小姐心情大好……虽然不晓得是怎么回事，这样看来我似乎不用挨骂就能回家了。



我露出可悲的客套笑容说：「那、那么──」并且举起手。



「我、我先告辞了……」



「行啊，你不必受处罚就可以回家。掰啦，雨仔。」



「掰掰，景太哥哥！」



……好，我回得去了！



我对伏黑姐妹挥了挥手，对自己总算可以脱离这段「不该由我负责」的剧情感到安心，捂着胸口转向门那边──



「但是玖崽，你就得受罚了。我想想，刚才在你房间发现的这副钥匙圈是满稀奇……」



──然而，我当时对眼角余光瞄到的东西迅速起了反应，立刻转向真音小姐那边，于是在下个瞬间──



「──就拿这个叫『菈蓓亚诗』的玩意儿来抵销──」



──话还没讲完，我已经用力地掐住了她的手腕。



挂在真音小姐中指的钥匙圈上吊着一对「菈蓓亚诗」的熊宝宝……象征亚玖璃同学和上原同学的双色熊熊，在她的手掌底下叮叮当当地摇晃着。



「「…………」」



现场的时间静止不动。亚玖璃同学和美衣浮现疑惑的脸色。



不知道在乐什么的真音小姐将嘴角扬得更高，至于我……



「喂喂喂，是怎样啦，雨仔？你不是要回家了吗？」



「…………」



「雨、雨雨！」



回神后的亚玖璃同学出声规劝我。我飞快地……却又仔细地瞄了一眼，观察她的脸。



而亚玖璃同学……仿佛有什么想法不想被我看透，马上就把脸凑到我耳边，拼命缓颊：



「人、人家不要紧的！你先乖乖回家啦，雨雨！趁事情还没有变调！那样绝对比较好，听人家的话！」



「…………」



听了亚玖璃同学的话，有一瞬间，我闭眼思考。



于是我想起……自己去年一年来的「成长」，还有这一星期以来的「心态」。



透过去年一年的乌龙与误会，我学到了无可取代的成长。



借此我想出的解答，以及心态。



不要强出头。



不要多嘴。



不要跟人起争执。



结果我得到了安定的日子。



而且，周围对我这个人给了有长进的评价。



目前有长进的我，就是由那些明理的「思虑」与「正确解答」所构成。



那一切的一切──



──在朋友的眼泪前，都比废物还不如。



「……我们再比一场。」



我这么嘀咕，下定决心睁开眼睛。接着，我挪动视线，再次确认亚玖璃同学的眼角有冒出一丝丝……细微而又确实存在的眼泪──



──我便完全做出觉悟，对真音小姐摆出挑衅的笑容。



「再比一场就好，真音小姐，请你跟我用『电玩游戏』决胜负好吗？而且，就用你最喜欢的『所有权』来赌。」



「……哦。」



真音小姐的脸上露出了仿佛想说这种演变让她喜不自胜的愉悦表情。



当亚玖璃同学和美衣都跟不上状况而愣住时，我们又继续对话。



「不过雨仔，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可以拿来赌──」



「有啊。我赌──我自己。换句话说，就是『雨野景太的所有权』。要是我输了，把我一辈子都当成你的手下或跑腿工也无所谓。」



我立刻回答。就在最爱比输赢的真音小姐表情开始带着陶醉时，亚玖璃同学就忍不住介入了。



「等等啦，雨雨！你从刚才开始是怎么了！你傻了吗！」



「啊，是的，你说得对。目前，我冒犯了其实该由上原同学出面的领域，还厚脸皮地站到凭天道同学的实力才够格上场较量的舞台。」



我对亚玖璃同学露出害臊的笑容……亚玖璃同学哑口无言了。



「……呃，既、既然你也晓得，为什么还要像这样──」



然而，仿佛要断绝亚玖璃同学那样的疑问，真音小姐依旧我行我素地继续谈下去。



「好吧，雨仔，那么，假如你赢了，这对『菈蓓亚诗』就还──」



「啥？你在说什么梦话啊，真音小姐？」



「……啊？」



「不不不不不。以常识来想根本不对等吧，『人的所有权』和『单品熊宝宝钥匙圈』。你那边要再加一些筹码才行。」



「嗯……这倒也是。没错，你说的有理。老娘可以认同，雨仔。」



「谢谢你。」



「「…………」」



我们谈的内容，已经离谱得让亚玖璃同学和美衣都跟不上了。她们俩只能目瞪口呆地守候事情的发展。



然而只有一个人……唯独真音小姐仍「嗯」地哼了声，继续认真探讨。



「不过，我说雨仔啊，既然这样，你在自己获胜时想要的是什么？」



「那还用问吗？我要的，同样是人的所有权。」



「哈！好大的胆子，难不成你要的是老娘？从能力来看并不对等吧。」



「嗯，我才不想要你这种人。我要求的东西，就只有一个。」



「你要什么？」



「你傲慢地自以为『握在手上』的那些人的所有权。」



接下来我打算说的、打算做的，在我这阵子终于得到的「青春」当中，显然都是「有错」的举动。



让我的成长付诸流水。



妨碍到亚玖璃同学的恋爱。



招来千秋的不快。



也许，还会惹上原同学生气，甚至有可能导致绝交。



不……何止如此。



最糟的情况下，说不定我又会回到寂寞的落单高中生活。



像这样，对我还有我身边的所有人，都只能说是最糟的选项，此刻，我正打算搏下去。



……不过，谁管那么多。



「真音小姐，假如我在下一场『比赛』赢了你，到时候──」



不懂得看场合，任性妄为，既愚蠢又有错误，很容易就被激怒，有时还硬要强出头……像这样，简直无药可救的大傻瓜。



可是──



我敢说，那肯定才是──



──让天道同学喜欢上的原原本本的我。



我毅然望向真音小姐的眼睛。



宛如某位让我尊敬不已的天才金发硬派玩家那样。



堂堂正正，无所畏惧。相信着──自己。



于是，我终于向她──提出了那光听就觉得荒谬，简直逾越本分过了头……却又跟我的作风再相衬不过的「胜利报酬」。



「──我就要收下，亚玖璃同学的一切。」



一时的「成长」已经不需要了。



这就是我──倔脾气的落单电玩咖，雨野景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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