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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幕(2 / 2)


她用纤细手指梳弄我的头发。我有那么一下子信以为真,不过从她偷笑看来,应该是开玩笑吧。



不过我仍依稀留有她在夜里这样梳我头发的感觉。是在阿蒂夫的时候吗?



缪里看著自己的手,用手指一次又一次地梳我的头发。



一会儿后才终于满足,放开头发戳我脸颊。



「回村子去吧?」



阿蒂夫发生暴动时,缪里也曾这么说。那里是我们逃离丑恶现实的避难所。



「如果你自己想回去,我倒是赞成。」



我坐起僵硬的身体。尽管脑袋非常昏沉又隐隐作痛,寒气仍收紧了我的思绪。



「我必须留下来为正确信仰而战。」



「脸色这么差是要怎么战?」



我不知道自己脸色有多糟,回不了话。



会觉得不安,是因为自知心里有些东西非藏好不可。



「之前港都出事的时候也一样,我真的觉得你不适合做这种事。」



缪里手撑床沿,淘气地抬起双腿。



原以为她能在最高点撑一段时间,结果她断了线似的向后一躺,脚也摔在地上。



隔著被子,缪里的重量压在我腿上。



「因为大哥哥是个善良的老实人。」



然后侧身一翻,换成趴姿。



「你一看到大胡子就傻傻认为他那样做才对,然后怪自己做不到。在阿蒂夫,你在那个金毛面前也是这样。」



说得像旁观了我作的恶梦。



「我还是觉得,在有温泉的地方认真工作,有时间就读书,偶尔替客人解答一下难题,然后照顾我最适合你。」



最后那段是玩笑的语气。



「我啊,就算娘愿意让我一个人到村子外面去,我也会玩一玩就回去了吧。看过热闹的城镇、悠闲的平原、严酷的气候、荒废的土地,或是一眼望不尽的麦田之类的景色,认识住在那里的人,知道世界上有好多我不知道的事,觉得玩得很开心以后就会回去了。」



缪里独自背著布袋,不时变成狼形到处走到处看的画面,实在不难想像。



「可是大哥哥不一样。」



缪里皮笑肉不笑。说不定很受不了我。



「你不管去到哪里,就觉得那里是自己的家。以为认识的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亲朋好友,在那里发现的东西都要完全接受,然后一~直一直苦恼,搞得去不了下个村子。所以离开纽希拉,在村外看到你的侧脸以后,我马上就明白娘为什么愿意放我偷溜出去,昨天的事更是让我确定我想得没错。」



缪里撑起手脚向我爬来,头一把倚上我胸口。与头发同色的毛茸茸兽耳,在我颚尖搔呀搔的。



「大哥哥像爹一样太好心太老实了,一个人活不下去。」



接著手绕到背后,紧紧抱住我。



「这样的你不适合下山过活。要是你继续再跟著那个金毛,一定会遇到很多凄惨的事。我不想看你被一次次地打击,意志消沉的样子,而且你迟早真的会断成两截。大哥哥,我们就留在温暖又热闹的纽希拉嘛。虽然那里只是个小村子,整天都在唱歌跳舞。今年跟去年一样,明年也会跟今年一样,我也曾经觉得又小又无聊。可是出去以后才发现我错了,那里的优点比别的地方多很多。所以,就回去吧?」



紧抱著我的缪里,撒娇似的用兽耳根蹭我脖子。



在那里,我可以当个称职的圣职人员,做我每天的工作,自由自在地惬意过活。



有聪明达理,曾是旅行商人的老板,与看透一切并欣然接受,如同我第二个母亲的贤狼老板娘陪伴,他们的女儿还盛夏艳阳似的爱慕我。



我还能奢求什么吗?完全无法想像。



我屏住呼吸,低头看紧抱著我的缪里。看她继承自父亲,色泽如掺了银粉般奇妙的亮丽灰发,以及情感丰富,动作多变的兽耳。



这会是恶梦的延续吗?



恶魔想把我拖进海底吗?



这世上有那么愉快的地方吗?



我眼前明明是与那一切遥不可及的无垠酷寒大海啊!



「不行。」



我抓住缪里小小的肩,用力推开。



缪里很瘦,轻得像天使。



「我相信神的教诲。教会是人们生活的心灵支柱,人们希望它遍及世界各个角落。我知道世上有很多丑恶的事,但尽管如此,我还是下了山。所以我……非得守护正确的教义不可。」



我拚命讲些冠冕堂皇的话,像在劝服自己。尽管在那染遍蓝紫色的海岸边,欧塔姆一眼就能看破这些话是多么空泛。



缪里看著抓著她肩膀的手,叹了口气。



「你说的正确教义到底是什么?」



圣经上的知识结成一团挤出咽喉。她爱听多久,我就能解释多久。



可是这么想的我,却被缪里下一句话冻结了。



「如果能让人生存下去的支柱或指针就是正确的信仰,那我喜欢你也是正确的信仰吧。」



她注视我的眼像个孩童,却又充满理智。



「而且,虽然你祷告的神没有对你展现过奇迹,可是你却让我看见了奇迹。」



缪里脸颊贴上我扶肩的手,轻咬一口。



「救了这座岛的那个人,也对岛上的人展现过奇迹。那么不管他们的感谢和祈祷是怎么做,不都应该是正确的吗?那跟教会怎么说都没关系啊。」



缪里保持用肩膀和脸颊挟著我手的姿势,不带一点矫作地说:



「还是说非人之人不是人,所以就算做了好事也算错吗?」



「话不能──」



说到一半,缪里与我相对的眼就让我说不下去。



在山脚祠堂察觉非人之人的存在时,我就是自然而然那么想的吧?



而且还当著缪里的面口若悬河地解释说,只要人们明知黑圣母是非人之人而信仰她,就是错误的信仰。



全然没想到缪里和她母亲都是非人之人。



当我对自己的肤浅不知所措时,缪里抓住我搭在她双肩的手,在胸前玩起分分合合的游戏,最后按上她小小的脸颊,闭著眼说:



「娘说过大哥哥和爹一样,明明有两只眼睛,一次却只能看见一样东西,所以要我帮你看清楚。还真的是这样呢。」



她继续抓著我的手晃来晃去,最后往自己脸上蹭,痒得咯咯笑。



然后,她忽然把手摆在被子上。



「只要是为了你,要我当看门狗也可以,可是我不想看你往不幸福的方向走。所以──」



我们回去吧。



回到那个温暖,歌舞和欢笑不绝于耳的人间乐园,温泉乡纽希拉。



「好嘛,大哥哥……」



缪里探出身子,又抱上了我。她的身体很温暖,有甜果般的香气。假如我也抱住她,她的尾巴就会开心摇晃,身体也嫌痒似的扭动,过起半梦半醒的生活吧。



而且,假如我就此放弃神的教诲拥抱缪里,至少能给一个女孩幸福。这不就是我的能耐吗?我怀的是一个非分的过大梦想,温泉渗进脑子里去了。



可是我心中仍有一部分在极力抵抗。



会犹豫该不该回抱她,是因为就连缪里自己也在阿蒂夫下了自我牺牲的决定。在最后的最后选择协助海兰并非缪里所望,可是她却为了我化成了狼,而海兰也为大义慷慨赴死。



每次都只有我一个躲在安全圈里。当山头喷火,周围陷入火海时,我一定就是拋下大多数人搭船逃至海上的其中一个。



当然,我并不想胡乱往危险栽。



我害怕自己一旦拥抱缪里这个暖如温泉的少女,就会再也感觉不出冰有多冷,火有多热,失去对一切实际事物的感受。害怕一旦拋弃对世界的理想,就会再也感受不到生于人世的喜悦。



注视欧塔姆的晦暗信仰,的确是一件可怕又难熬的事。



但若别开眼睛,我恐怕再也感受不到阳光的力量。



假如对世界遮住眼睛,摀住耳朵,就再也看不见也听不到它是多么美好了。



「缪里……」



听我一唤,缪里的尾巴晃了两下。



她想必也是费尽心思,想替我这个不可靠的兄长找一个最不会受到伤害的路线。



不过那就像从此决心只吃蜂蜜过活一样,很不自然。我知道自己太宠缪里,而缪里也想让她不争气的兄长撒一次娇。



若轻咬她的脖子,青涩果实般的酸甜滋味或许会让我忘却所有烦忧。



可是蜂蜜的甜,需要黑麦面包的苦味来烘托。



「缪里,你说得一点也没有错。」



「那么──」



「但是,请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想一想。就算……就算我想法有错,我志愿踏上神的道路,仍是为了解救像过去的我那样孤苦无依的人。我需要认真思考自己要怎么面对人生。」



欧塔姆向我展示他所背负的罪过时,其中并没有教训年轻人的意思,甚至没有怒火,只有深不见底的孤寂眼眸。



缪里说得没错,若将身边所有人都当自己一样关切,会使我无法继续前进,连一个村、一个城镇都救不了。改革教会,向全世界散布神真正的教诲,只是狂妄的空想。



但若要选择逃避眼前所见的生存方式,那根本没必要离开我出生的村子。这样我就不会邂逅旅行商人罗伦斯,也不会邂逅缪里了。正因我自认能多少改变这个世界,我们才能相遇。



即使教会成为公害,没有信仰也不会有今天的我。就算我能躲进深山,对这世界一切苦痛不闻不问,我也不想否定由于过去勇敢面对艰苦而累积的「现在」。



缪里的话当然都很正确,也是肺腑之言。我困于眼前所见而却步,六神无主。然而无论我心中的信仰是如何不成熟,我也坚信它绝无半分虚假。



我需要重新省思自己该如何面对人生。眼见无可奈何的不幸或穷困时,是该仿效欧塔姆,还是装作视而不见,或是选择第三条路呢?



只要是看清周遭而做的决定,无论是回纽希拉还是继续为海兰鞠躬尽瘁都无妨。



年纪也不小了,做事还不懂瞻前顾后,横冲直撞又不知道哪里出问题,真是笑死人了。对于这头替我看清周遭的银狼,真是不胜感激。



于是,我看著只差临门一脚就能说服我而嘟著嘴的缪里,手绕到背后献上迟来的拥抱,轻吻她的额头。



「谢谢你打从心底为我担心。」



我在兽耳边低语,并蹭上脸颊。



缪里惊讶地抬起头,盯著我瞧。



脸打翻染缸似的愈来愈红。



「太、太、太晚了吧……」



「真的是太晚了呢。我被温泉的烟薰花眼睛迷昏了头,每件事都没透彻想过。」



说到这,我不禁叹息。



「看来我不是在追求理想,只是天真地希望世界成为我心目中的模样而已。」



缪里遮掩表情般贴在我身上,尾巴不安分地猛摇。



「大哥哥那么爱作白日梦还敢说我!」



真是一点也没错。苦笑自嘲的同时,我拍拍背哄她。我就是心里只有梦境,才会为现实迷惘。



相对地,欧塔姆的作法非常实际。只要能正视他与他的处境,我想我一定会有所成长。



况且我还有个可爱的守护精灵,不能屈服于曾经的可怕梦魇。



「那么,缪里──」



就在我开口时。



磅、碰!门外传来大声响和呻吟声。



感觉是有人跌下楼梯了。外面下著雪,湿鞋容易踩滑。



我想去看看状况,缪里却紧抓著我不放。



「缪里,放开我。门后就有个人需要帮助啊。」



疑似在走廊跌倒的人连声咒骂,像是弄掉了些什么,又或者是受伤了喊疼而已。



缪里默默抱了个心满意足之后才终于放手,叹口气说:



「大哥哥,我相信你喔?」



意思是要我说话算话吧。



「那当然。」我一口答应并下床穿外套,然后补充:



「我可没有答应你回纽希拉喔?」



缪里在床上呕气地咧出一口白牙,钻进被窝。



我轻笑著开门出去左右顾盼,果然有个人瘫在楼梯口。有点吃惊,是因为那是莱赫,手上还抱个小酒桶。



「原来是莱赫先生,有受伤吗?」



关上房门,冷得打著哆嗦跑过去,只见莱赫眼神迷蒙地傻笑。



「大概年纪大了,爬个三楼都有点吃力。脚一绊到就跌下来了。」



虽然明显是喝醉导致,但我刻意不提。



「酒洒了点出来,真可惜……」



说不定那串咒骂恐怕不是因为疼痛,而是酒洒了的缘故。



「站得起来吗?」



「可以,没问题。感谢上帝保佑,我没受伤。」



我很惯于处理醉汉。第一是顺著他,第二还是顺著他。讲道理只会惹对方发火,徒费唇舌,所以先问是否受伤。



「看来是真的没事。」



「哎呀,你来得正好,我就是来找你的。」



「找我吗?」



扶他起身时,缪里也从房里出来了。她还是臭著脸,但仍帮我扶人。



「你见过欧塔姆大人了吧?」



我将莱赫的手扛上肩撑起时,他这么问。



半笑半哭的眼伴著酒气看过来。



「我刚去作旁证回来。」



「旁证?」



莱赫扭动著想拔开酒桶栓,但在只有一只手能用的情况下根本办不到。试来试去结果弄掉了酒桶,幸好缪里接住了。



「就是岛上女孩卖给奴隶贩子的旁证。南方来的商人都聚在这里嘛。」



这么说时,莱赫看的已不是我。眼睁是睁著,却没有盯在任何一处。



「我请神保佑少女的未来,可是我什么罪也没背,就只是在这个有石墙保护的地方过安逸的生活,神真的会听这样的祈祷吗?」



莱赫一边说,一边向缪里抱著的酒桶伸手。



至此我终于明白。



莱赫不是贪杯,而是不得不借酒浇愁。



「可悲的是,我没有逃离这里的勇气。喔,神啊……」



祭司老泪纵横,收回讨酒的手掩面痛哭。



在欧塔姆面前感到惶恐的,看来不只我一个。



我重新扛稳莱赫的肩,说:



「找个暖一点的地方坐下来聊吧。」



缪里白了我一眼,但没有阻拦,还毫不马虎帮我扶他下楼。



错不在任何人身上。



就只是这片土地开的坑太深、太冷罢了。



既然填不了这个坑,好歹要测出它有多深,记住它有多冷才行。



唯一的问题,就只有如何不被坑给吞噬。



「从前,我是某受封贵族私人教堂的礼拜祭司,专门祈求主人与其家族平安顺遂,或是听家臣说些个人烦恼,日子轻松得很。」



在宿舍一楼的值班室里,莱赫和包办杂务的助理祭司坐在一块儿,娓娓道来。



人瘫软地浅坐在椅子上,两手怀抱酒桶。



姿势虽然难看,但口齿相当清晰。或许是莱特心里尚未死去的那部分,要他至少做好这件事。



「无论领地再大再安康,经过连续三代政治联姻以后,关系也会纠结得像恶魔的眼睛一样。明明谁也没对不起谁,也会落得互相憎恨,好比有血海深仇的下场。到这地步,要是有个人为了私欲搧风点火,马上就会烧得一发不可收拾。唉,真是人间惨剧啊。」



莱赫宝贝地抚摸怀里的酒桶,却不打算喝。能抱著它就足以安心了吧。



「子弒父,弟杀兄;婆家陷害媳妇,作母亲的把儿子扔进河里。请来的佣兵不干正事,只会在领地村子里作威作福,找领主主持公道的老实农民却被钉上十字架。」



值班室只有个镂空的窗,能清楚看见降雪情形。



暖炉里烧的泥炭,不停啪叽啪叽地迸出挑人神经的声响。



「最后我再也受不了而离开那里到处流浪,希望能找到一个救赎。听说这座岛的奇迹之后,我满怀希望来到这里,看看圣母能不能拯救我的心,结果就遇见了欧塔姆大人。」



莱赫长叹一声,闭上双眼。



「若说不幸是这世界漏出的烟尘,那么欧塔姆大人就是清道夫了。哪怕弄得一身黑,他也愿意承受一切,然后请神洗净他的脏污。我从来没想过那种方法,心里大受震撼。」



欧塔姆的行为符合圣经上的理论,合理得可怕。难以置信的是,他能一再重复那么残酷的事却依然保持良知,真心求神恕罪。



「听说欧塔姆先生原本是这里人?」



听我这么问,莱赫轻声回答:



「他说很久以前在这里出生,小时候就被卖掉当奴隶了。这里有很多那样的人,因为这里人强壮又刻苦耐劳。」



教会卫兵见到缪里时,也曾当她是奴隶。



「很久以前,在帆船还没有现在这么普及的年代,就连大人都可能卖给人当划桨手呢。据说他们打海战特别厉害。」



那是非常重的劳动,几乎所有人三年就会操坏身子而下船。



不过所谓的下船,不会好心到送人到港边互道珍重吧。



「我来到这里以后,想尽办法引荐正派一点的奴隶贩子,可是人载走以后就不知道了。」



「从来没人赎回自由,返回这里吗?」



莱赫听了,激烈咳嗽似的笑。



「事实上,辛苦好几年以后赎回自由的人或许还不少。可是他们都知道,就算回得来,木头也不够盖屋造船,容不下他们。」



重重的叹息,彷佛连灵魂的碎片也一并吐出了口。



「这里养羊有其极限,适合耕作的土地只有那么一丁点,只能靠淘琥珀,或是跟夏季来挖煤的人抽税勉强维持开销。所以很清楚南方商人生意手腕的我,就拿天谴吓唬他们,让他们别揩这里的油,毕竟每个人渡海时都希望上天保佑嘛……可是,这又能弥补多少呢。」



莱赫也用他的方式,为改善他落脚的这片土地尽了一切努力吧。



这么说来,昨天商人们在中庭那么亲切地向他问候,恐怕不是出自真心。而商人们当他是背叛者,岛民却认为他和商人一伙,使得他只能和酒精作朋友了。



「更糟的是,这所教会的一大支柱鲁维克同盟,正在研讨未来是否减航。能赚的钱只会愈来愈少。」



祈祷填不饱肚子,这里的生活终究是离不开金钱上的交易活动。



改善这地区所需要的东西其实非常单纯,就只是钱罢了。



而不够的帐尾就转换成罪过,由欧塔姆承担。



莱赫天天喝酒,就是为了逃避快把他压垮的自责吧。



要是缪里没跟著我,我恐怕也成了这样的人。往身旁缪里一看,那双美丽的红眼睛回我一个问号。



这当中,莱赫重新坐正,拔开酒桶栓昂首就是一口。



「噗哈!身为圣职人员,这样实在不应该……」



的确,那样喝简直像个土匪。



才这么想,莱赫满面愁容地接了下去。



「真希望战争早点开打。」



「……战争?」



欧塔姆位居掌控船只的海盗首领,船员们听说的大小风声都会传进他耳里,一眼就看出我这个呆头鹅是温菲尔的人。



那么莱赫应该也看出来了吧。只见他又灌了口酒,难受地大口喘气。



「……咕呼。就、就是战争。温菲尔王国举旗反抗教会暴行到今天,总算在阿蒂夫点燃火种,现在就只是等它真正烧起来而已。这么一来不管怎么看,这地区人民的战力和渔业能力将是一大重点。」



莱赫又想喝酒,我忍不住阻止。他那样喝,简直要把自己喝死一样。



「莱赫先生。」



「……死了又怎么样,谁会替我难过?就算神也忘了我姓啥名啥了吧。」



莱赫自嘲一笑,但没有硬喝的意思。说不定,他也很希望有个人来阻止他。



他耗尽力气般把酒桶往大腿上一摆,高抬著头闭眼说:



「一旦开战……鱼就会跟著涨价,也会有不少人在战场上立功吧。不管是帮王国还是教宗,要奖章都有如探囊取物。」



莱赫安慰自己似的说。我想他也明白,就算发了战争财,也只能换来一时的喘息。战场上不只会有人建功,也会有人阵亡,或背负一辈子摆脱不了的伤痛回来。



「喔喔,神啊。这片土地就是建立在人民的牺牲上,请您务必怜悯替我们背负罪过的欧塔姆大人啊……」



茫茫然地如此祈祷之后,莱赫脖子逐渐失去力气,就这么睡著了。我在酒桶滚落前收走,摆在附近架子上。



他瘫在椅子上的模样与其说是睡著,更接近是累倒。



请缪里找来助理祭司,问他怎么处理之后,他说这是常有的事,放任他那样没关系。



尽管不忍,但多次亲身经历也使我明白搬运昏睡的醉汉有多么吃力。再说助理祭司已经给暖炉多添了点泥炭又帮他盖上毛毯,应该不至于感冒。



向助理祭司道个谢,我们就离开了值班室。



接著走进雪花纷飞的户外,吸点新鲜空气。



「大哥哥。」



下完石阶时,缪里从石阶顶端叫我。



「什么事?」



「你还好吗?」



在阴暗雪地中,缪里的银发宛若冰丝。



「我很好啊。」



缪里听了露出略为意外的表情,匆匆跑下来。



「怎么了?」



「我觉得你好像变帅一点了。刚才还婆婆妈妈的。」



应该只是最后挥不去的愁容,被她看成镇定的表情了吧。



「先别说帅不帅,和你谈过以后,我有种不再迷惘的感觉。」



「嗯?」



「回阿蒂夫的时候,我们就带莱赫先生一起上船吧。」



缪里不惊不讶,往上转转她泛红的琥珀色眼眸后看著我。



「那个人已经逃不掉了啦,我想你再怎么劝也没用。」



她说得没错,我也懂莱赫的心情。假如我是独自来到这片土地又见了欧塔姆,一定也会变成同一种人。



「不过很幸运的是,他的酒量好像没赫萝小姐那么好。」



趁他睡著再弄上船就行了。莱赫对这岛屿地区本身并无执著,只是困在这里,一旦出了岛就回不去了吧。



这粗暴的手段听得缪里睁圆了眼,嘴角慢慢吊成笑容的形状。



「大哥哥好坏喔。」



「想真的解决问题,就得找出让这里所有人都能幸福的方法吧。」



「才没那种方法呢。」



即使不知世界多大多复杂,缪里仍不假思索地如此断定。



人家说女生的脑筋比较实际,就是这么回事吧。



「我不敢说真的没有,可是我没时间也没能力去研究。所以在这当下,我只能想想自己能做些什么。」



缪里毫不掩饰地盯著我上下瞧,又忽然撇开眼睛。



活像老板见到小伙计终于能把事情办好。



「那么,要顺便重新考虑你那个匡正世界的非分之想了吗?不帮那个金毛了?」



「我会暂时放弃把小我十几岁的妹妹送回故乡去。」



「只是像妹妹啦!」



缪里不只说,还踩了我一脚。



在下个不停的雪中抬杠,头和肩膀一转眼就堆起了雪。



缪里拍一拍身上各处,问:



「先去港边找点东西吃怎么样?」



感觉那场恶梦作了很久,也许都中午了。



缪里眯著一眼拨去兜帽积雪,同时张开眼睛和嘴说:



「……可以吃肉吗?」



「约瑟夫先生说过了吧,这里的鱼很好吃。」



「那我想吃炸鱼,还要撒很多盐!」



这个少女明明静下来就像个仙子,却有酒鬼的口味。



「不可以吃太饱喔。」



「好~」



虽然她答得和平常一样敷衍,但有个决定性的不同。



缪里牵我的手握得比平常更用力了。不只是我,缪里也心知肚明吧。



自己手里的,是无可取代的宝石。



体会世界的黑暗如何深沉,才终于发现它的光辉。



缪里垮著脸坐在餐厅桌边,是因为这里没卖炸鱼。



既然不是天天杀猪的城镇或村庄,很难有整锅的油供人油炸。从鲱鱼和沙丁鱼是煎得出油,不过只要是需要用鱼油点过灯的人,几乎不会想用鱼油炸东西吃吧。



最后我们点了一锅炖鱼,而这道菜的外观对山上长大的女孩来说震撼颇大。里头塞了个剖成两半的鱼头,嘴里还密密麻麻长著明显不同于山兽的骇人细牙,也难怪连缪里一脸惊恐。不过每种鱼都很鲜嫩,知道汤汁沾面包吃咸味恰好之后,缪里也吃得浑然忘我。



面包不是以面粉制成,而是栗子粉。具有独特的硬度和苦涩,不是吃了会开心的东西。我从不觉得纽希拉的生活优渥到哪里去,但可能是泉疗场所的缘故,即使地处雪山深处,食物也丰富多样,连外地货也应有尽有。吃了这一餐,使我痛感那里是多么得天独厚。



「大哥哥,再来怎么办?」



缪里一边啃形状细长,喙部长了尖牙的鱼头一边问。



压低声音,不只是因为正忙著啃头部的肉,主要是店里很安静,让她不敢吵闹吧。



「要找船送我们回去……然后再调查一下这座岛的事。」



「……还不死心啊?」



缪里傻眼的样子使我不禁苦笑。



「我没有妄想要拯救这座岛啦,只是我觉得应该还有我派得上用场的地方,那或许也能帮到海兰殿下。」



听见海兰的名字,缪里照例摆出不屑的脸。



「就算提供这地带欠缺的物资壮大不了温菲尔王国的声威,仍可能在战斗时拉拢到他们作战友。」



「给钱不行吗?那个金毛不是很有钱吗?」



缪里将面包沾满香浓的汤,大口咬下。



「金钱的力量很大,的确是帮得上忙,但是太直接了。」



「直接?」



被面包塞得圆鼓鼓的嘴巴不雅地问。



「钱的魅力几乎堪称一种暴力。你想想,如果仔细调查这片土地,给当地人真正需要的东西,不是比同样价值的一笔钱更有诚意吗?」



缪里大口大口地嚼又痛快地一口吞下去,感慨地看著面包点点头。



「真的。如果有人给我爱吃的面包,我也会想回报那个人。」



向来量重于味的缪里,似乎也觉得栗子粉面包不好吃。



「那这段时间……」



缪里话说一半,对我招招手。



我小心地靠过去以防她恶作剧,她跟著说:



「我可以去调查那个人偶的事吗?」



我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看她,而她认真得教人意外。



「娘没详细跟我说过啦,可是娘拿来给我取名的那个老朋友和其他朋友,不是都下落不明吗?」



她是在想,黑圣母说不定是其中一个吗。



缪里的母亲贤狼赫萝,说她曾经统治约伊兹一带的森林,很难想像会有体型比她更大的部下。总觉得在远古的精灵时代是大者为王。



见到缪里这样关切自己身上的血和其他非人之人的动向,让我心情有点复杂。到头来,她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都只是表面上吧。



「而且单纯照传说那样来看,挡下岩浆以后鱼货就变多了,根本莫名其妙嘛。」



的确。假如黑圣母真是非人之人,会是什么的化身呢?



「我们就一起查吧,一个人危险。」



我坐正说。



「我遇到熊也不会有事喔?」



「只怕你遇到比熊更可怕的悲惨事实。」



坐在对面的缪里撕下一块栗子粉面包,送进嘴里静静咀嚼,且不知想著什么,飘渺地望著远处。



不久视线忽然回到我身上,又闭眼歪头烦恼起来。



「怎么啦?」



缪里咿呜地紧锁眉头说:



「你觉得遇到难过的事的时候,是请你当场安慰我,还是趁你不注意突然哭起来,哪个比较好?」



好是什么东西好啊?



为她这番话头疼时,缪里「啊!」地睁开眼睛。



「当场请你安慰我,事后再让你安慰我一次就好了嘛。那么让你跟来比较赚。」



竟然笑容满面地说这种话。



「请别计算这种事的得失。」



「娘说过,女人不可以流没计算过的眼泪喔。」



该说是有狼母必有狼女吗,狩猎的方法倒是教得一丝不苟。



「最好是连哭都别哭。」



我苦笑著这么说,而缪里忽然板起脸来。



「这句话还给你。」



居然被年纪只有我一半的女孩说这种话。



不过被她关心的喜悦,不会因为年纪而减半。



「谢谢你喔。」



我坦然道谢,却惹来缪里怀疑的目光,但她瞧了一会儿就咧嘴一笑,继续啃鱼。看缪里这样的反应,使我不禁莞尔。



虽然俗话说「爱自己的孩子,就让他去旅行」,不过缪里的成长实在令人瞠目结舌。说不定是我没有半点成长,现在才终于发现缪里的厉害。



认识天有多高,地有多广,是孩子迈向成人的重大必经洗礼。那么知道了冰有多冷,海有多深之后,软弱的我也会多少有些成长吧。对于温菲尔王国与教宗抗争,企图创立新教会的想法,我似乎也能站在比较不同的角度来看了。既然这里有这般令人意想不到的信仰形式,那么可以开启天国之门的钥匙不会只有一把,人人心目中神的家园也会各有不同。



而且我现在也知道,非人之人的事迹也可能帮助散布神的教诲,就像这座岛一样。那么天国之门也该为他们多少扩大一点吧。



这点也是个重要的问题。欧塔姆的做法太过震撼,吓得我都忘了。既然他们混在人类社会中生活,他们的遗产迟早会是个必须认真面对的问题。海兰似乎已发觉缪里不是凡人,也多少知道世上有那样的人存在。所以就算仅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还是有机会藉凯森创下先例。



这么一来,非人之人或许再也不会像缪里那样,面对阿蒂夫商行会馆的世界地图,为世界如此广大却没有容身之处而悲叹了。毕竟非人之人之中,拥有高洁心灵的多得是。



虽然我帮不了被卖为奴隶的少女,对不得不那么做的欧塔姆,也说不出任何话来抚慰他孤寂的眼神,但我或许帮得了缪里。



这时,我想起一件事。



「缪里,我有件事想问你。」



「嗯?」



面前摆著变成白骨冢的餐盘,一脸满足的缪里跟著看来。



「欧塔姆先生是人吗?」



既然黑圣母是非人之人,散布其教义的欧塔姆就是第一个该查的对象。



可是缪里探寻记忆般闭上眼,小脑袋向旁一倒。



「那时候我冷得有点鼻塞,不过要是有野兽气味,我一样闻得出来,而那里只有海味。好像很久没洗过澡的感觉。」



这么说来,欧塔姆是人吗?假如连欧塔姆也是非人之人,要给海兰的报告就有很多地方要斟酌了。她有必要知道,万一欧塔姆成了敌人,事情是非比寻常。



所幸,现在似乎不必担心这方面。



「那么,吃饱了没?」



「嗯,谢谢招待。」



接下来,我带著缪里在港边蹓躂。



这是个横跨两端用不了多少时间的小镇,也没有城墙。走到外围没有建筑物的土地,只有一条在雪中踏出的路。到这时,我才发现路的另一头也有住人。



中央通道,也有一排门前挂著各类工匠招牌的店铺,算是一应俱全。但别说没有琳琅满目的商品可供展示,大部分是静悄悄地,连里头有没有人工作都很可疑。



明显有营业的只有挂了几张网的绳匠工坊,和门口摆著鱼叉和大柴刀的铁铺而已。是因为不管再怎么样,这里都少不了这两种铺子吧。



然而网是不知补了多少次的旧货,刀械也钝得不太能切割,比较适合砸断。可能是物资不够搓新绳,燃料也不足以炼出好铁。



能讨这里人欢心的东西,说来说去还是捕鱼器具吧。至少能支撑他们的生活。



尽管圣经有言,有目的地帮助他人是伪善,可是欧塔姆也亲身告诉我,无作为的善在这地区不具意义。



那或许会成为使信仰挟杂欺瞒的种子,但在种子发芽前将它摘除也未尝不可。至少比现在冥顽不灵的教会好得多了。



毕竟我不得不承认,一味祈祷对现实毫无帮助。



这么想著在镇上漫步时,我发现安静不是因为不景气,或许单纯因为现在是寒冷雪季。约瑟夫所在的会馆,现在也是难得空无一人的淡季。



会这么想,是因为经过路上行人时,他们总是投来讶异的眼光,彷佛不相信会有人在外头走动。



其实,我也快冷得受不了了。该回教会了吧。



正好我们回到了死河边的道路。



「和纽希拉完全不一样呢。」



不知为何,我在风雪中完全没有说话的念头,这是离开餐厅以来第一句话。



「大哥哥也是第一次来这种小镇吗?」



「去温菲尔王国那时候,要比这里热闹一点。而且,我以前旅行过的地方大多冬天不会下雪。」



「冬天不会下雪啊,这也满难想像的。」



缪里转向海面,吐出一大口白烟。像在催我早点回房似的,待在这里只会让身上的雪愈积愈多。



「有机会一起去吧。那里的海蓝得完全不一样,看了会整颗心都飞扬起来喔。」



「海的颜色还会不一样啊?」



「有的海甚至不是蓝色,而是从来没看过的明亮绿色。」



「既然大哥哥看过了,就是有看过的明亮绿色吧?」



缪里带著贼笑转回来。



「少说那种蠢话,回教会去吧。」



「嗯。」



缪里乖乖答话,跟了过来。但又突然停下,转向海面。



「怎么了?」



「我原本以为是错觉……结果是真的。有船要来了。」



「船?这种雪天还有人会捕鱼吗?」



往港口望去我才发现,港边一个人影也没有,大大小小的船全都拉上了岸,翻过来晒。或许她说的不是渔船。



这时缪里补充道:



「我可能在阿蒂夫看过那艘船。」



「船不是都一样吗?」



不经头脑的问题,惹来缪里的冷眼瞪视。



「每间船坊的造型都不一样啦,这是常识耶!」



或许是因为曾替德堡商行干过几天卸货下船的工作,学了点怪知识。



就当她说对了吧,可是阿蒂夫的船来这里并不是什么怪事。



「是商船吧,我们不也是搭商船来的吗?」



「是没错啦……嗯,果然没看错。」



缪里手摆在眼睛周围遮挡风雪,注视海的另一头说:



「那是商行的船。」



「德堡商行的吗?」



这就有点怪了。海兰替我们安排的是其他商行的船,所以约瑟夫对我们造访会馆才那么意外。至于为何不找德堡商行的船,单纯是因为他们的船这阵子没有航班。



而且,我站在缪里身旁一起远眺,发现后头还有一艘。



虽然距离很远,几乎和水平线融在一块儿,但从这还是看得出来船有多大。



前方的船像受到催赶,又像在逃命。



在这种下雪的日子一次有两艘船过来,似乎真的很稀罕。



仔细一看,已经有零星几个渔夫特地离家聚到港边,一个样地往海上望。



「到底是怎么啦?」



缪里轻声说。语气有如在山中看见猎物出现异常举动。



「不冷吗?」



会这么问,是因为缪里的兜帽和肩膀不知何时也积了厚厚的雪。动手替她拨,自己身上也掉了一堆下来。



不过缪里看也不看替她拨雪的我,只是注视港口。



德堡商行的船匆匆滑入港中,登船板无视于表情错愕的男性岛民,自顾自地架上栈桥。



一个包得密不透风,轮廓圆之又圆的男子随后下了甲板。



我替缪里拨雪的手跟著停下。



同时,缪里吸入一大口气。



「我不冷啊。」



嘴边是大胆的笑。



「因为我很兴奋。」



下船的是约瑟夫,他一边回头看海,一边不耐烦地拨开沾上身的雪,吃力地挪动圆滚滚的身子直往这里跑来,但似乎没有发现我们。他几乎没有抬过头,可能只是知道脚下有路就一股脑往前跑吧。



即使近得能听见他用力喘气,他还是没发现我们。等他终于抬头,已经快撞上来了。



「喔、喔喔!」



约瑟夫连忙止步,一副我们怎么会在这的脸。



当然,我们也想这么说。



「出了什么事吗?」



喘不过气的约瑟夫张口就咳,两巡以后手拄在膝上反覆深呼吸,站直了说:



「这、这是神的旨意啊!我有急事要告诉你们。」



约瑟夫吐著大把白烟说。



担心海兰人身安全的我跟著紧张起来。



「阿蒂夫传消息给我,我就找船全速赶过来了,好不容易才追过那艘船呢。」



所以不是碰巧有两艘船要入港吗。



「那么,阿蒂夫捎来什么消息?」



约瑟夫再一次难过地咳嗽,总算把话挤出来。



「不晓得哪个南方国家的高阶圣职人员,带著大商人往北海来了。」



「高阶?大商人又是谁?」



摸不著头脑。



这时,咳嗽连连的约瑟夫背后,有个巨大船影逐渐清晰。



聚集在港边的男子全都指著船惊呼不已。若说我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会太夸张吗?



「好……好大喔……!」



缪里喃喃地赞叹。因为那艘船,简直像一座渡海而来的山。



看那高度,就算有五、六层甲板也不教人意外。而其巨大身躯的两侧,还伸出一大排长得令人开眼界的桨,以相符其体积的有力动作缓慢划水,宛如驰骋天际的神船。



可是我忍不住想挖苦,假如那是神船,神一定是另创新教了。巨船飘扬的帆上那蜡染而成的徽记,我十分熟悉。



「鲁维克同盟?」



那是世界最大最强的商业同盟,主要从事远地贸易,名下船只数量无人能及。据说过去曾为争取特权而杠上某国王,打了场漂亮的胜仗,在商人之间传颂得有如神话。



虽然北方地区是德堡商行的天下,他们的势力没那么强,但这艘船让我体会到,那真的仅限于北方地区。



出现在港都凯森的巨大船只,具有消弭一切质疑的压倒性魄力。



「那不可能是来作生意的。」



约瑟夫说:



「途中它一次也没靠过港,表示船上就是有够多人能轮班和够多食粮。那么大的船穿不过岛之间的窄缝,想必是绕了很远的路才到这里,可是熟悉这里水况的我们也费尽了力气才追过它。」



由于船实在太大,远远就下锚了。船侧放下小船,港边岛民也派船过去,可能是询问用意吧。



「啊,看门狗也来了。」



这当中,缪里向海指去。是海盗的船。



「到底发生什么事啦?」



小小的港都前停了一艘庞然大物,令人心里发毛。



直到亲眼见识,我才明白什么叫权力。



「不知道……可是,海盗船光是被那两边的桨拍到就要沉了吧。或许就是有需要展示战力,才会把那艘船也拉过来。用这种船作生意,如果船舱里没堆满金山银山肯定赔本。我们商人绝不会做白费力气的事。」



跟随我尊敬的旅行商人途中,我也学到了这件事。那么他们带那么多钱来这个地方,究竟想买什么?



在这个每一件事都恐要吸入贫穷漩涡的冰雪之土,究竟能作什么大生意?



「神啊,求求您保护我们啊!」



约瑟夫高声祈祷,并从怀中取出个小囊。



「圣母啊,请保佑我们吧!」



雪依然下个不停。



风雪当中,就只有蜡染的鲁维克同盟徽记鲜明得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