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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勇者物语(1 / 2)





  可我不能逃走。因为我希望继续旅行。因为我想抵达命运之塔。

  此刻我终于抵达了,就明白了:幻界之旅,意义并不在于抵达命运之塔这一终点线。这次旅行本身,对我而言是不可替代的东西。这次旅行教育了我。凭借女神之力得以改变命运,终究只限于一时而已。今后,我也像经历许多快乐和幸福一样,也要遭遇许多不幸和悲伤吧。那是不可避免的。况且也不可能每次遇上悲伤或不幸,就要求改变命运。

  钻进自己房间床底哭泣时,心想这么痛的饮泣再不会有了吧。可是,亘为卡茨的死而哭。送别美鹤时,亘哭了。

  别离,丧失,受伤害,今后也将反复出现吧。无论多小次想改变命运,从中逃脱,被改变的命运前头,以及那命运中的丧失和别离都等待着你。

  有快乐就有悲伤。有幸福就有不幸。

  “幻界之旅给了我许多快乐和悲伤,由此让我明白了这一点。告诉我不可徒劳地依赖改变命运,以致失去重要的东西。真正的东西,存在于连女神之力都不可改变的东西之中。能够改变的,只有我,我如果不开拓,改变自己的命运,无论经过多小时间,我都只是在同一地方反复同样的事情,终其一生而已。”

  正因为这样,亘要保卫亘的幻界。不能让亘的幻界覆没于因憎恨而产生的魔族手上。

  “对力量薄弱的我————我们而言,不可能以自己的力量击败魔族。照此下去,幻界要被魔族吞噬掉了吧。所以,求求您。请拯救我的幻界。请让我的幻界远离憎恨,请给它一个未来。请给我的伙伴们一个未来!”

  亘说毕闭上嘴,注视着女神的脸,女神眼脸微微颤动,令人觉得她马上就会瞪大眼睛,回视着亘了吧。

  可女神还是紧闭双眼。女神交给亘手中的白暂的手,也没有传递出任何情感,如同人偶的手一样没有动静。

  “即便在此清除了来自魔界的进攻,幻界未必就有未来。”

  女神说着,缓缓的摇摇头。

  “你也很清楚吧。北方统一帝国和南方联合国家,不可能轻易就和解。争执将会持续。根除种族歧视也是很难的。尽管如此,你仍想为幻界的人们,将足以改变自己现世命运的唯一机会让出来吗?”

  亘没有任何犹豫不决。

  “是的,我希望这样。”

  争执不休的不明智也好,心中只有自己的狭隘也好,只顾的眼前快乐的心急也好————包括所有这一切,就是亘的幻界。

  因为这些就是亘本身。

  “即便再犯错误,救退回来重新思考,活下去,拼命地活下去,重新开拓自己的道路,这才有意义。求求您,把这个机会给予我的幻界吧。”

  亘的心很平静。要对女神说的话都说出来了。他胸中已不再翻腾。得以沉浸再卸下重担般的安详寂静中。

  亘再一次深深地低下头。

  不久,感觉到女神闲雅的手指用力握住了亘的手。

  “我知道了。”

  女神向前倾身,抚着亘的脸颊,让他抬起脸。微笑回到女神脸上了,围绕女神的光环令人目眩。

  “批准你的请求。站起来吧。”

  亘起身,来一个标准的立正姿势。

  “把你的剑,你所完成的‘降魔之剑’给我。”

  亘从腰间解下剑,双手捧着递给女神。

  女神轻盈无声地站起来。

  “请看脚下。”

  亘看脚下,吃了一惊。女神座的正圆形呈现出映像。

  曾为水晶宫的地方,有一面常暗之镜,在漆黑的雾翼支撑下悬浮着。从它溢出黑暗的边缘,接连不断地涌出魔族军团。即便只是映像,也令人触目惊心。亘慢慢后退,目光却不能脱离映像。

  女神一手拨出降魔之剑,一手挽起纯白的裙裾,向前走去。她双手平伸,恭恭敬敬捧起降魔之剑,置于脚下映现的常暗之镜正上方。

  “‘旅客’亘啊,此刻,从命运之塔,将你找到的答案归还地上。”

  女神将降魔之剑剑尖朝下,轻轻放手。剑落下。穿过女神宝座下坠,坠向幻界,朝着常暗之镜。

  那一瞬间————

  君临昔日皇都索列布里亚中心的常暗之镜,为从中汹涌而出的魔族而瑟瑟发抖的人们看见了————

  一道光从天而降。是笔直落下的光剑。光芒拖着尾,一闪而过将天空分为两半。

  光剑被吸入常暗之镜中。

  承托着常暗之镜的漆黑雾翼大力振翅。踉跄般在空中划动了一下,两下,然后开始从边缘消失。失去承托的常暗之镜倾斜了,仿佛要将漫溢的黑暗倾倒到地上,这时,镜中心如闪电般掠过光的龟裂,仿佛要将黑暗拨开。

  常暗之镜开裂了。二变四,四变八,炸裂引来炸裂,碎裂下去,粉碎下去,化为微尘。

  正要冲出常暗之镜的魔族群,在镜子损毁的同时撤回魔界,支支棱棱地乱伸出来的手或翼,一瞬间化为黑色尘埃。

  无论是北大陆还是南大陆,在常暗之镜粉碎的瞬间,遮天蔽日袭向村镇街巷的魔族们,如同被巨人之手扼烂一样,发出爆炸似的声音,瞬间化为黑尘。举起雾气要迎击魔族的人,要逃离魔族的人,因恐惧而号哭的人,眼看着眨眼间就杀到的对手消失了。眼看着追逐着自己的魔鬼化身消失了,惊叫号哭声戛然而止,人们目瞪口呆,魔族残渣化作黑尘,“刷”地从头洒下来。

  人们面面相觑,个个一脸黑垢。

  消失了。彻底消失了。魔族没有了。

  不一会儿,爆发出欢呼声。

  此时的加萨拉镇,基·基玛在警备所房顶上,正要对付扑上来的三个魔族。一个要来抓他的头,一个要来咬他的喉,一个要扑到他的背上。米娜手握平底煎锅从旅馆厨房冲出,赶来支缓以一敌三的基·基玛。

  “滚开!讨厌的家伙!基·基玛,要挺住!”

  “好磨人的家伙哩!”

  伤痕斑斑的基·基玛依然斗志昂扬,用他突出的牙齿轻易就咬下魔族的手指。

  “我怎么可能输给你们呢!”

  一个魔族被基·基玛甩到地上,米娜用平底煎锅“砰”地恨敲一下。

  一瞬间————那家伙消失了。

  全都消失了。数不清的,袭击加萨拉镇的魔族们消失无踪。基·基玛和米娜披一身黑尘呆立着。

  “这,是什么?”

  基·基玛正要回答米娜的问题,一块乌黑的魔族残渣钻进嘴里,他“呸!”地把它吐掉,才说出话来。

  二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仰望天空。仰望更高的天空,天上的命运之塔。

  “是亘……”

  舒丁格骑士团的骑士们正拼死守卫着加萨拉镇大门。体弱的老人和孩子们避往镇地下室。奋力击退这次攻势,在下一次攻击到来之前,必须让他们逃往安全的岩场或树林。为此,必须死守大门。

  有骑士丢下折断的剑,挥舞松明应战。在街垒的背后,躺着身披甲胄,力竭身亡的战士。铠甲和头盔滚落一旁。

  “不要怕!顶回去!”

  队长的声音激励着部下。无人不带伤。魔族人数,力量占优势,一名又一名骑士倒下。

  “队长,危险!”

  伦美尔队长连斩数名魔族,他抬手要去擦拭流入眼中的汗水,魔族趁这微小空隙向他猛扑。队长背后遇袭踉跄几步,冲过来要帮忙的骑士被俯冲下来的魔族撞翻,摔倒在街垒上。魔族群一阵喧嚣,夸耀般刮响利爪,满天扑动不祥的双翼,震耳欲聋。

  “队长!”

  骑士挣扎着从街垒站起,因用力过猛甩脱了头盔,头,脸一下子暴露了,骤然开阔的视野里,只看见漫天黑尘。

  这是什么?

  魔族群消失了。仿佛整个加萨拉镇,不,整个幻界的村和镇,同时进行了烟囱大扫除,煤屑漫天飞舞。

  不是煤屑————这是魔族的残骸。

  骑士们突如其来的胜利难以置信。担心着队长安全的骑士发狂般用双手扒开街垒。

  “队长,队长!”

  找不到了。队长踪影全无。幸存的骑士伙伴们个个黑尘遮面。银盔银甲也不成样子。众人无言地仰望天空,目光逡巡着,挥手赶开漂浮的尘屑————刚才对战的魔族就在那里。

  人人鼻头,额头漆黑。个个像滑稽演员。不过,浴血拼杀的决绝表情,正慢慢缓和下来。

  结束了吗?结束了。如同开始时一样突如其来。

  有人开始念女神的祈祷辞。众人随即附和。

  不过,看不见伦美尔队长的身影。撞向街垒前一瞬间,骑士脑海里烙下了亲眼所见的情景:魔族啃咬着队长没有防护的颈项,喷出的鲜血染红了魔族的獠牙。

  魔族消失了。各处都又骑士们开始发出喜悦之声,胜利的欢呼呐喊传来了。然而,他仍在搜寻伦美尔队长。

  魔族消失了。不过伦美尔队长也消失无踪。

  亘平静地看着常暗之镜化为尘,魔族化为灰,被幻界的风一刮,纷纷扬扬散入整个北大陆,南大陆原有的人群之中。

  皇都索列布里亚恢复了蓝天。亘看清楚后望女神。

  女神面带微笑。

  亘也带着笑容。

  亘再次捧起女神的手,单膝跪下。

  “蒙女神允准我的心愿,衷心感谢。”

  突然,本该只是借姿现身的女神,似乎完全变成了少女之身,她轻盈地躬身屈膝,双手扶起了亘。

  “谢谢。”

  用香织的声音————噢噢,这一定时大松香织的声音————一句轻声细语,使亘的心松弛下来。他忘记了礼仪,抛掉了害羞,也忘记了对方是命运女神————以紧紧的拥抱回报香织。

  好长时间,就这样相拥。在女神温暖的手臂上,亘加上许许多多人的温暖。妈妈。米娜。基·基玛的肩膀。卡茨抚过脸颊的手指。在最后的祈祷时紧握过的美鹤的手。

  “‘旅客’啊,返回现世的时刻已到。”女神轻柔地推推亘的肩头,劝说道。

  “是。”

  “由来路返回吧。退下女神之座,走下阶梯,拉奥导师会等着你。”

  亘站起身,理一理乱了的衣服。女神用指头梳理一下他的头发。

  “再见,亘。”

  亘向那温柔的笑脸用力点点头,兴奋的思绪未能化为言辞,他转身离去。

  亘觉得心中空荡荡。

  虽然很开心,虽然安心得飘飘然,但好伤心,分离好难过,而这一切感情,感觉好像不属于自己。

  一步一步,一级一级往下走,仿佛腾云驾雾,轻飘飘,睁着两眼,却什么也看不见,只是在蓝蓝得虚空中游向前。

  所以他没有立即察觉,直至垂下的视线里出现满是泥污的银靴,直至“咔嚓,咔嚓”的脚步声传入耳鼓。

  在下一个拐弯平台,站着伦美尔队长。

  他望望已发现自己的亘,点一点头,又缓缓地走上阶梯。走近来。

  银盔夹在腋下,金发粘结了血和泥,变得乱而硬,甲胄的胸板上,有无数长长的抓伤。步伐疲乏沉重,右肩略低,脖颈上有个大伤口,凝着快干的血。

  “……队长先生您……为何来到这里?”

  伦美尔队长攀上亘所在的拐弯平台,停下。

  “为什么来到命运之塔?”

  伦美尔队长眨一下眼睛,轻轻呼一口气,答道:“因为握以获选。”

  不明白意思。亘的心刚刚卸下重负。

  “被选中了。作为半身,作为人柱。”浑厚的声音继续说。

  “我将与另一名人柱。剩下的半身一起,变为冥王,重新布置‘大光边界’。在今后漫长的一千年,将起着守护幻界生命的重大作用。”

  人柱————哈捏拉。

  “另,另一个人呢?半身?”

  伦美尔队长将大手板放在亘肩头,手上戴的手套已损坏,弄脏了。

  “泥完成了旅行。既然如此,答案自明。”

  是美鹤吗?

  “我要上去到女神身边。在这里遇见泥太好了。若能获得为离开幻界的‘旅客’送行的特权,做人柱也不坏。”

  伦美尔队长嘴角微微一翘,向亘笑笑。

  失去了的感觉,仿佛通过伦美尔队长搁在肩上的手的感触被唤醒过来,脚下也有力了。心中的焦点对好了。

  “不能哭。”

  被抢了先手。伦美尔队长的蓝眼睛严肃地注视着亘。

  “这不是令人悲痛的事。所以,你不能哭。”

  因为发不出声,亘抿着嘴,只是点点头。

  “是泥为我们打碎了常暗之镜吧?”

  亘又点点头。

  “谢谢。我代表幻界的所有人,为你献上感谢之辞。”

  亘的心想起了该说的话。虽然有许多想说的话,但该在这里说的话冲口而出。

  “队,队长先生。”

  不能哭。

  “我————我,没有保护好卡茨女士。我让她死去了。”

  队长眉毛一扬,有垂下视线。

  “是吗?”

  “她保护了索列布里亚的孩子。仓促之间……卡茨女士的皮鞭丢了,但她还是徒手迎击魔族。”

  “很像她。”

  亘点点头,为了压抑住涌上来的呜咽。

  “在幻界,人死了变成光。”

  “噢,我知道。基·基玛告诉过我。”

  “是吗?那么,不久就要转生也知道?”

  “对。”

  队长的眼角变得柔和,笑容重现。

  “我会看护着魔界————他转生后下一次生命度过的地方。这也不坏。越来越好了嘛。”

  这不是硬充好汉。

  “但愿千年之后我完成任务,化为光,然后转生时,与已多次转生的她待在同一个地方。因为我跟她的争论还没有了结。”

  逞强。

  “骑士我并不想争论。”

  队长扬一扬下巴,简短地笑一笑。

  “你走吧。让我为你送行。”

  亘没有坑拒。他应一声,突然盯着队长。

  “勇敢的‘旅客’啊。”

  伦美尔队长紧握置于胸前,行骑士礼。

  “愿现世的你,也蒙命运女神保佑。”

  “谢谢。”

  亘回一个骑士礼,迈步。他感到队长的视线推着他的后背。

  所以,他没有回头。

  走完阶梯,见拉奥导师站立一旁,他双手扶杖,仿佛等待亘出门办点小事就回来————就那么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那就走吧。”

  他只说这么一句,先迈开了步子。

  伤心沼泽也好,村镇的透明粘贴画也好,都消失无踪。亘只望着导师的后背默默地走,走在浮在宇宙的广漠空间,如同通往女神之座的阶梯。脚下有没有路?就连这一点也不明白。

  心又重回空白状态。

  咬御扉出现了。顶上云遮雾绕————现世与幻界的巨大边界。

  从这里走过仿佛已是千年旧事。

  距大门稍远,拉奥导师便止住脚步。他歪着头,仔细打量亘的脸。

  “降魔之剑,已还给女神了?”

  “是的。”

  “那么,吧‘旅客’证明————垂饰还给我吧。”

  亘摘下垂饰,轻轻放在导师枯瘦的手掌上。导师把它放入怀中。

  “你的旅行很精彩。”

  “对。”

  “你走的路饰你的,任何人都拿不走。”

  “对。”

  长须摇晃,也许导师在笑。不过,只是极短时间,之前那位苦口婆心的老爷爷拉奥导师,像是换了一个人。

  因为我要回去了。因为我已经不是幻界的人了。必须想到,自己和拉奥导师之间有了不可逾越的格阂。

  导师瘦如枯枝的手放在亘的头顶。“生于现世的小小人子啊。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吧。祝愿你现世的旅行,也像这次精彩的旅行吧。”

  “好。”亘应声道,仰望着拉奥导师。

  “导师大人,我有事相求。”

  导师眉毛一扬,问道:“事已至今,尚有何求?”

  亘摘下火龙护腕,递给它。

  “我想把它……交回。他们看见它,就会放心,知道我已平安结束旅行,返回现世。”

  见拉奥导师脸一沉,皱纹纵横,亘有点儿慌了。

  “不好办吗?很过分吗?”

  “事情并不难。但是,即使不做这事,你旅途的伙伴们,也想很明白你已达到目的,返回现世啦。”

  “不过我还是想交给他们,求您了。”

  亘郑重行礼,拉奥导师不为所动。

  头上传来了带着叹息的声音:“哎,算啦,接受吧。那就是所谓的心意吧。”

  亘从心底里感激。

  “咦,”拉奥导师仰望头顶,意外地说道:“噢,从这里可以,看得见。”

  亘追踪着导师的视线,抬眼望。

  广漠的空中,高处有一块闪亮的光幕,优美的裙裾飘忽着,拖拽而过。仿佛满眼是放射的极光。柔滑的曲线温和地抚着天空,如同母亲的手指轻抚幼子头顶。

  “这是新的‘大光边界’。”拉奥导师平静地说。

  保护幻界的光幕,以自此辉耀千年的新鲜光明荡涤天空,眼看着远去。

  “你明白无误地看见,‘哈捏拉’结束了。”

  亘点头,伸手紧握拉奥导师的手。无言地紧握着。

  然后一旋踵,仰望要御扉。

  要御扉无声地打开。下一位‘旅客’将带着怎样痛切的愿望来访。

  “亘,”导师喊道。“你不久就会忘掉幻界。忘掉这次旅行。但是,真实会留存心中。”

  “真实……”

  亘抓住的,旅行的结论。

  “你,只在离开时获得真实。”

  拉奥导师庄重地说,往旁边一退,仿佛让开道路。

  “回去吧,‘旅客’啊。你有义务作为一个现世的孩子活下去。”

  亘一步一步向前走,迈着永不回头的步伐。要御扉迎接了亘。

  什么事情在现世等待着自己?在现世感受如何?今后在现世如何生活下去?

  一切都视亘的心思而定。

  来这里时,亘是一个人。现在不是一个人,大家在一起。有美鹤,有卡茨,还有米娜和基·基玛。

  命运女神的美丽形象,也在心中。

  在鲁鲁德国营天文台,帕克桑博士拘谨地坐在木靴子上面。木靴子放在最上一层的研究室窗边,罗美陪伴在旁。

  “博士。”罗美招呼道。

  “我明白你要说什么。不过,你且等一下。”

  博士在想,我那些不肖弟子们都在兢兢业业观测吗?

  “渐渐消失啦。”

  博士没有回答罗美的话。二人沉默地注视着天空。

  过了一会儿,博士开腔了:“要御扉也到关闭的时候了。”

  说话的同时,博士“哈秋”地打了个特大喷嚏。罗美慌忙揪住博士的衣领,以免他跌下木靴,甚或摔出窗口。

  靠近加萨拉镇边上,“空中飞人马戏团”支起大帐篷,打算作为临时医院兼避难所。

  诊所医生忙个不停,只恨分身乏术。刚才高举平底锅战斗的米娜,此刻承担护士的责任,和医生一起,在伤员中间奔忙。

  她害怕安静下来后会思索问题,他只想忙碌眼前的事情,但愿接连发生的紧急情况缠住自己不放。那边孩子在哭。这边伤员在呻吟。绷带有吗?药品呢?

  “米娜!”

  卜卜荷团长在大帐篷入口处喊道。

  “到这边来。听说老婆婆在找你。”

  米娜钻过伤员的行列,时而从他们腿上跨过,终于来到团长身边。

  “真希望有三头六臂。老婆婆有急事吗?”

  “你自己去问她吧。”

  卜卜荷团长目光温柔。

  “然后你歇一下,即便只是做一个深呼吸的工夫。别一副只认一条道的眼神。”

  米娜出了帐篷。

  老婆婆在靠近大帐篷处摆开了小桌小椅,桌上放置了水晶球,自成一格。这里与周围的喧闹截然分开,如果只看老婆婆的背影,就好像幻界也好加萨拉也好,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忙碌之中,已值黄昏时刻。暗红色的天幕展开在头顶上。魔族可惜的翅膀,连影子,碎片都没了踪迹。

  亘救了我们。他求了女神,击退了魔族。

  (看我的吧,米娜。)

  在崩塌的索列布里亚城墙边,亘最后说了这样一句话。

  那是他的诺言。他履行了。

  可亘的心愿呢?亘的旅行,这样结束也行吗?曾经坚决不去想的疑问,总是不肯罢休地一再涌现心头。

  于是米娜自责起来,而压倒一切,最让她心弦颤动的念头是————已经见不到亘了吗?

  就是这样一种哀伤。骑士只是我的任性。因为亘是现世的人。因为亘是‘旅客’。

  老婆婆听见米娜的脚步声,回过头来,她拱起的背部更圆了。

  “噢,来了啊。”老婆婆摸摸光滑的水晶球,再将手伸向米娜,“不用水晶球都能看见了。来帮婆婆一把。”

  米娜握住老婆婆的手,老婆婆带她远离大帐篷,然后抬头仰望。

  “哎,看吧。”

  米娜照她说的做。然而美丽的夜空并不能让米娜的眸子生辉。

  “老婆婆,什么也没有啊。就是一片天空而已。”

  “开始消失了。”

  老婆婆指向天空的某一点。

  一个扎眼的红色亮点,总是能看见的,不想看也能看见。对于米娜来说,它的光芒有时比魔族更加可恨。

  北方凶星的光亮在减弱。眼看着被吸收到夜空之中。

  “哈捏拉”偶像终结。

  幻界的下一个千年要开始了。

  人们在看它。大家目送着它,直到最后。

  在伤心沼泽,辛·申西摘下眼镜,“砰砰”地敲几下酸胀的肩膀。在提亚兹赫云,看门人停下清扫魔族残骸的手,仰望天空。陪在萨达米床边的莎拉,把小手指搭在窗框上。

  众火龙摇摇返回龙岛。受了伤的乔佐自在地钻过父母亲中间,看看岩缝间露出的天空。

  索菲公主终于与亚扎将军的部队汇合,她在驻地撩起沉甸甸的帐篷,看着天空。她的脑海里呈现处美鹤在水晶宫的寂寞神色。

  在曾经是托利安卡魔医院的修罗树林,缓缓的夜风吹过横卧的树木,小动物们住前窜。在赶路的达鲁巴巴车的驭座,水人们仰望傍晚的天空。

  “哈捏拉”结束了。

  “大光边界”已重新设置。女神的统治啊,千秋万代。

  米娜,米娜!这回是帕克在喊。米娜一回头,帕克在大帐篷边上蹦跳着。基·基玛和他在一起,但脸色疲惫,伤感,粗犷的身体看起来缩小了一圈。

  米娜心中忐忑。

  “帕克,怎么啦?”

  基·基玛抬起大手挠挠头,有点儿尴尬,想为自己那副表情感到羞愧。帕克轻松地翻一个筋斗,跑向米娜。

  “刚才飞来一只白色小鸟。”

  “白色小鸟?”

  “噢。停在俺肩上啦。以为它站在肩上,却又没有了,然后有这个东西落在手上。”

  帕克大开手掌。

  掌心里是一个火龙护腕。

  是亘的护腕。米娜一下子抬手掩住嘴。

  “这是见过面的,米娜的朋友戴的护腕吧?是高地卫士的护腕吧?”

  “是亘的。”基·基玛说道,“她是向我们道别。亘平安地到达命运之塔了。他见了女神,挽救了我们幻界。然后回去了————回到他的世界。为了告诉我梦这些情况,他留下了火龙护腕才走。”

  “明知是这样,明知是值得欢庆的事,可为何自己这么伤心呀?”基·基玛说道,然后一个劲儿地擦脸。

  米娜拿起护腕,把它贴着脸颊,眼泪夺眶而出。

  “米娜,你为什么哭?为什么要哭呀?”

  帕克慌了。米娜缓缓地屈膝蹲下,双手捂脸。

  亘走了,离开了幻界。

  旅行结束了。

  “应该说什么好呢?”

  基·基玛眼睛湿润。大个子水人族全身都在哭泣。

  “这个时候该怎么说?还是‘再见’吧?我们还没有向亘说‘再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