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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晋|江|独|家|首|发.0179 林子景诉情百年好, 林如海许去千里路

林海静静望着他, 并无怒色,亦未气急败坏规劝。他起身立到窗边,伸手将窗户推开。外头落了一夜雪,地上积了厚厚一层, 不时有小厮扫雪的声音传过来,唰一声嘶一声,倒像是扫在心头, 惹人隐隐作痛。

林玦转头去看, 父亲是文人, 背影不及武将宽厚,却也撑起了一片天。盖因有脊梁。

“父亲……”他从来能言善辩,这时候却张口结舌,竟不能言语。

林海缓声道:“外头近来有些谣言,我本想着不过是空穴来风。昨儿面见太上皇,太上皇隐隐提了两句, 却令我心惊。我和你母亲早些年只留住你一个儿子,原只想着子女缘薄, 待你期望深厚。你自小聪慧, 早更世事。开蒙认字, 读书考试,样样都不必咱们操心。子景,你一向叫父母放心……”

林玦坐直身子,将头扭回去。林海的声音就响在背后, 犹如针尖万千,骤然扎在他心头。“儿子让父亲和母亲失望了,这是我的错处。倘使能够,儿子也想叫父母继续放心,考取功名,娶妻生子,光宗耀祖……”喉间似有异物哽住,说起话来那样艰涩。“那实在是锦绣织成的人生,没遇着他时,儿子也想要过这样的日子。只是那个人是命定的煞星,既然遇着了,却再也躲不过了。”

“你为了……那位……”终究是王爷之尊,便是连名讳亦不能擅自出口。他含糊着说了,才道:“为了那位,便要弃你父母于不顾,舍弃你嫡妹幼弟,千里迢迢远去边关,何其忍心?”

林玦双|唇颤抖,张了张嘴,像是说不出话来。仰起头深深吸气,发出粗粝的喘息声。过了一刻,方才能言语:“只当儿子忘恩负义、狠心绝情……儿子想过将他忘记,试了一回,却终究不能够。他待儿子情深义重,宁可舍了这王爷的尊位,也要守着孩儿。他对我,已是仁至义尽了。我早前伤过他的心,后来才晓得,真心这回事,遇着何其艰难,兴许错过了,今生便再遇不着。父母弟妹与他不能并存,儿子就远远往边关去。父亲若是觉着丢人,只当从没养过我这个儿子。儿子心里总还记着林家,只消林家有人来,关山隔阻儿子也会回来……只是叫儿子舍弃则年,决不能够!”

林海沉默许久。京城的雪大,不似江南,纵然落雪也是缠缠|绵绵的雨夹雪。初落时尚小,越往后,那雪就越似鹅毛,被风吹着,在空中席卷不休。就如梨花纷纷飞满天,有乱花迷人眼之感。林海自认是个好父亲,也开明,一贯不肯叫子女做自个儿不愿意的事。长女黛玉乖巧机敏,却也有小心思,易别扭爱哭闹。长子林玦最为孝顺听话,有什么事,不必林海说,他就自个儿做了。这么些年,但凡林海开口,从没听他说过欢喜与否,安安静静地就去做了。

都说刚极易折,他林海的长子早些年竟像个没有情绪的人。坚持和欢喜统统没有,书念得好,考试时不出所料,皆在前三甲。孝顺父母长辈,疼爱妹妹。也没听过他要什么,不要什么。自离开扬州入京,遇着那位王爷,却像是变了一个人。林海和贾敏夜间说话时,亦觉林玦改变。那日贾敏赏了两个丫头丫头,按林玦素日的脾性,多是面上收下,动不动也都只是他的房中事。纵然生了璎珞的事,想必也不会惊动旁人,至多暗中敲打,不会叫母亲颜面无光。

一个从不言想要的人,这些年了,陡然与林海剖开心腹说,他想要的唯有那位王爷一人。

他对林玦寄予厚望,骤闻此言,犹如天塌了一般。只是那阵晕眩过去,怒气渐渐退却,脑中清明后听林玦一字一句说来,却令他心生异样。

他转过身去望,林玦挺直脊背,端坐在圈椅上。一只手紧紧握着扶手,想必力气极大,关节处隐约显出苍白。

林海有些恍惚。林玦打小就不胖,豆芽菜一般,喂再多下去,都似泥牛入江。名医瞧过无数,良方吃了两打。末了只得了一个先天亏损,竟是调养不过来,唯有仔细将养着。

他抬脚走过去,伸手摸了摸林玦的头顶。察觉手下脑袋一抖,林海唇角扯出苦笑来:“你长到五|六岁时大病了一场,我们府上来了个瘌头和尚。稀里糊涂了些什么话,亦未听清。只记得他说,你不该是我的儿子,我们林家只怕留不住你。便是强留了,养到十五|六岁,只怕也要没了。当日我和你母亲只当他是胡说,请他出去。仍将你爱若至宝……”

林玦眼中湿热,泪意汹涌。他眨了眨眼,哽道:“父亲,是儿子叫父亲伤心了。”

“傻儿子……”林海叹息,自怀中取了软帕为他拭泪。举止轻柔,犹如林玦幼时生病,林海守在床边照料擦汗时一般无二。“心悦男子,不是错处。为父伤心的,也不是这个。为父是忧心你以后啊……那样高不可攀的人家,又是战场上厮杀下来的。你是个文弱书生,若有朝一日|他待你不好了,又当如何?世上最易变的是心,来日|他若变心,娶妻纳妾,子景又何以自处?”

王爷之尊,娶妻纳妾养相公都使得。只是若有一日,他爱意不复,子景,他的儿子又该如何?

“这世上最易变的是人心,焉知最坚定的不是人心?父亲,因我与他两|情|相|悦,才想与他一生一世。我为男儿,纵然欢喜的是个男子,我也是个男儿。他日假使他变心,我自当与他一别两宽,何必纠缠?这些年……儿子没求过什么……”

那时他自21世纪过来,占据了林海并贾敏长子的驱壳。自觉偷抢了旁人的一生,亏欠于人。故而摈弃欢喜厌恶,势要做个孝顺懂事的儿子。倘使未曾遇着慕容以致,这一生也就如此往下去了。哪里晓得会有这般变故?

林玦面上带泪,哽咽道:“儿子自知辜负父母,自私已极。只是父亲,相爱并上成婚,本就是件自私的事。若无慕容以致,我只想着娶贤妻养子女,务必叫父母放心。只是世事总有意外,我既然遇见了他,便再没想过迎娶旁人,也没想过子嗣。认真论起来,我要子嗣做什么。人生不过百年,他自然能陪我……”

林海道:“你是心意已决了。”

他闭上双眼,沉声道:“是,儿子决意如此,绝不更改。”

相爱本就是件自私排外的事,父母兄弟,家族荣光都要退让,居于其次。盖因能陪着你走完这一生的唯有那个人,不会是旁人。便是子女,亦不过是个过客,无法相伴到老。

林海将手中软帕交由林玦握着,自收回手,缓缓踱步至桌前,在圈椅上坐下。“昔日|你母亲为你祖母所不喜,自养了你,你又体弱的缘故,你祖母便为我择良妾两房,抬入府中。我与你母亲素来恩爱,从不将妾室放在眼中。既抬进来了便放着,左右林府不缺那口粮。林家人有傲骨,待妻子亦忠贞。故而林家子嗣单薄,几代单传,至我这一辈,千辛万苦才留住了你和你妹子。能再得了薰玉并上珝儿,已是恩赐。我既不愿旁人强迫我,自然也不会强迫我的儿子。”

林海这番话,分明是告诉林玦,他虽不赞同林玦如此,却仍尊重他的决定。林玦只当这事揭露出来要经一番惊涛骇浪,再不料竟这样轻易。只说了一回话,不必千难万险,林海已有成全之意。

心内无波动,都是假的。有父如此,如何无感?林玦握着手中软帕,站起身来,噗通跪倒在地,连连叩三个响头。再抬头时面上湿热一片,额上淤红已显。他带着浓重鼻音道:“谢父亲成全我的痴心。”

“说来说起,谁没这片痴心,遇着不遇着罢了。”林海起身弯腰,将林玦扶起。握着他略显单薄的肩膀,林海不由道:“往后的路你得自个儿走了,儿子。殿试过后,我会为你请恩旨远赴边关。从今后过得好,你就久久待在那处。过得不好就回来,纵然父母不在了,总还有你弟弟。”

“父亲……”

林海亦觉鼻酸,却仍忍住了,强笑着拍了拍林玦的脑袋。“边关民风剽悍,不会有人对你说三道四。林家人虽不畏流言,却仍是避一避的好。你母亲那处,我去说。她素日疼爱你,不会为难你。”

林玦眼眶胀痛,低下头闷声闷气道:“儿子亏欠父母良多,只怕今生不能偿还。都说父母在不远游,我却要千里迢迢往边关去。”他虽不舍,却不去不可。离得远了,才能绝了慕容永宽的心思。

“儿女债,哪里能说清道明。”林海兀自喟叹:“过两日请那位‘穆姑娘’来家里坐一坐,这些事原该长辈定下,只是那位的身份……罢了……”

儿子要跟那位一起走,做父母的纵然不愿松手,也终究是要松了。走前也该见一见,才可放心。 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