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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章 群雄(1 / 2)



洛革诺瓦会战,大败。



卢那•席耶拉联合军,毁灭。



第一执政卢卡•巴路克,第三军团长梅比尔,亲卫机兵大队长弭兹奇,战死。



皇帝杰弥尼率领的神圣黎维诺瓦帝国军第一军已抵达包尔河近郊,柯修塔托。预计将于完成集结后侵略卢那•席耶拉共和国领内──



这样的号外在卢那•席耶拉共和国首都拉兰帝亚内广为散布,正是卢卡和Vivi在北伊甸特区启动World Trigger,史提法诺历一七九六年四月五日早晨的事。



富裕阶级塞满家当的货车挤满大马路,哭声、哀号声、叫骂声此起彼落,人手一张墨水未干的号外,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可能,卢卡竟然战死了……」「据说葛布将军以保护士兵性命安全为条件投降了耶。」「帝国军骑兵好像已经越过包尔河,沿岸的几处村庄更遭到洗劫。」「杰弥尼只考虑帝国人民的利益。要是共和国投降的话,我们会被当成奴隶卖去伊甸!」



绝望在面面相觑的脸上传播开来。照理来说该逃离拉兰帝亚,但市民们在此也有难以割舍的生活。



「冷静点,还要看卡谬交涉的结果啊。」「还有革命的英雄马希连长官在。就算对手是杰弥尼,也一定会保护我们的。」「被抓去当奴隶的是荒芜狂野的野蛮人。面对恩宠大地的文明人,杰弥尼或许会采取不同的应对。」



为了抓住希望之光,彼此说了些自我激励的话。共和国建国核心人物不是死就是下落不明的现在,卢那•席耶拉共和国的命运落在第二执政卡谬和内国军长官马希连身上。



「卡谬同样是从孤儿一路爬到第二执政的俊材。不要担心,他肯定能把杰弥尼唬得一愣一愣的……」



职场、车站、公园、广场,无论在哪边开的话匣子,最后总是以向拉兰帝亚宫殿投以恳求的视线收场。执政政府就这样在失去革命英雄们的状况下,迎来建国后最大的鬼门关……



「不管对方提出什么条件,都只能接受了啊。」



在两人独处的办公室内,内国军长官马希连脸色凝重地说。



第二执政卡谬•洛贝尔抬起憔悴不已的面容。细长的双眼更加神经质地上扬,面如槁木,嘴唇惨白。



「毫无抗衡的手段,是吗?」



坐在扶手椅上的马希连上半身往椅背一躺,深深叹了口气。



「我军已失去军队的机能了。就算重编回到首都的士兵,也不会超过十万吧。若和乘胜追击而增加到将近六十万的帝国军交锋,只会增添更多无意义的死伤。」



「……………………」



「一切都是卢卡不好。只为了夺回一名公主,动员多达五十五万的大军,结果不只败阵,还把一屁股的麻烦留给我们就跳崖……直到最后都是个该称为『灾厄魔王』的人哪。」



卡谬脑袋角落仅存的一丝冷静,低语「还不是你杀的」。明明当败战的消息一传回来,便马上紧急召集五百人议会,强加「国家叛逆罪」的烙印给卢卡的罪魁祸首正是马希连。加上卢卡也是在马希连面前跳崖,从他批评卢卡的口吻中听得出几分愉悦。



不过在目前正是共和国危急存亡之秋,不能少了受民众欢迎,又擅于操弄政治的马希连。想要让产生恐慌的民众冷静下来,卡谬和马希连必须步调一致。



卡谬提起劲,说出接下来该做的事。



「要是能重编撤退回拉兰帝亚的士兵,我们这边还有将近十万能动员的兵力,并非没有底牌。只要巧妙出牌,应该能继续维持共和制下去吧。这是在众多宝贵的牺牲下诞生的政体,轻易放弃的话实在对不起那些革命烈士。」



「可是,一旦杰弥尼拒绝,就束手无策了。请别忘记我们早已处于被帝国压在底下,利刃抵喉的状态。要是继续无谓的牺牲,才真的会让革命只留下白流血的结局。倘若我方不提出相当程度的让步条件,停战交涉是不会成立的。」



疲惫不堪的卡谬空洞的视线,投在马希连那层干瘪的脸皮上。



必须承认马希连的确巧妙穿梭于政治间。不得不称赞他明明身为上级贵族,却能算准革命潮流灵活选边站,留在革命政权的核心之中。说的话也都有条有理,没有任何该批判的部分。然而一拿来和卢卡相比,他那种不持信念,随波逐流的灵活反倒惹人注目。



意思就是──言行中没有灵魂。



只是把借来的言词东拼西凑,做出不痛不痒的判断罢了。



如今国家面临存亡危机,他欠缺身为该下达重大决定之人的资质。



这种时候,如果卢卡在的话……



『就算有任何理由!我也绝不会赞同你的,卢卡!!』



『你已不是革命前的你。如今的你是践踏弱者的暴君!是带给世界灾厄的魔王!!』



过去对卢卡说的那些话,伴随沉痛的后悔焚烧着卡谬的内心。为了一名女人侵略他国的卢卡心中,隐藏着「以战争终结战争」的大志。迟钝的卢卡在那张「灾厄魔王」的面具底下,比谁都真切期盼着「弱者不受践踏的世界」。打从年幼时害珍爱的干妹妹冻死街头那一刻起,就不希望这个世上再有那种处境的孩子诞生。事到如今,卡谬才理解卢卡心中的感受。



──他既是魔王,也是圣人。



──无法用善恶评断。然而,他无疑比谁都真诚,比谁都好战,也比谁都迟钝……



这样的卢卡已经不在了。



只能靠卡谬和马希连两人突破当前的困境。



不能一直唉声叹气下去。必须为了人民的幸福尽力到最后一刻。卡谬用力以沙哑的嗓子说:



「国民的安全,以及共和制的存续。就算我们会被送上处刑台,只有这些非得死守不可。假如时代倒退回去,革命就失去意义了。」



一字一句,如在详细解释般对马希连传达。



「当然。我也做好了拼死保护共和制的觉悟。为了自由和平等,我这区区一条性命根本只是小事。」



马希连眼神中带着诚恳,但总觉得他的字里行间满是空洞,流露出毫无信念之人常见的轻浮……



──别乱想,不对,马希连值得信赖。



卡谬抹除内心的不安,叱责起怀疑好友的自己。是自己畏惧现状,才会对好友马希连投以怀疑的眼神。



卡谬和马希连是在爱洛伊莎的介绍下认识的。当时卡谬听到自己心中酝酿已久的「统一战争无用论」从马希连口中说出的那一刻,就感动地认定这个人才是灵魂挚友,往后深深信赖彼此的两人变得常进行密谈。能够代替卡谬去和杰弥尼交涉的特命全权大使,除了心怀相同大志的政治天才马希连外别无人选。



卡谬提出了交涉的战术。



「如长官所说,帝国的利刃已抵到我们喉咙上了。不过要是废除共和制,帝国就得从零开始经营占领地区。从过往的案例可以明白,要在这种情况下获利,必须耗费金钱和时间。再加上一旦要新成立占领地政府,于人力或物资上都会给帝国带来负担。我们的可乘之机就在这部分。」



卡谬挑起的眼神中总算恢复犀利。



「我们主动提案成为帝国的自治领地,并将征收军税及铸造货币的权力拱手让出。这样一来杰弥尼便能减少经营占领地区的风险和成本,只坐享好处。尽管我们势必穷困挨饿,但国民不会沦为奴隶,共和制也得以存续。我们就是要利用这块从零开始治理太过广大的占领地来当交涉筹码。」



马希连点头称是。



「原来如此。即使难以避免经济更加低迷,至少比被当成奴隶卖掉好,是吧。」



「没错。谈和条件的重点,在于不可侵犯共和国民的生存权和财产权,以及让共和制存续。这两项条件为主轴,其他诸多条件只是用来争取时间的障眼法。交涉时好好拖延时间,故弄玄虚后再让步也无所谓。」



「假如杰弥尼拒绝答应主轴的两项条件呢?」



「到时就请慢慢丢出细微的让步争取时间,我们再趁机商讨如何因应。最终就算决裂也无妨,但请务必注意别在两项条件都遭拒绝之下答应谈和。」



「瞭解了。总而言之,必须先坐上谈判桌才行。白白浪费时间的话,杰弥尼的本队就会越过包尔河。等到交涉一开始,我将尽全力让对方答应两项条件。」



「拜托你了,长官。我会留在拉兰帝亚抑制议会的失控……」



在把交涉的所有权力委托给议和使节团团长马希连的人事命令状上签字后,卡谬送这位灵魂挚友出门。



等马希连离开,办公室内只剩自己一人,卡谬便一屁股瘫坐到椅上,仰望天花板。



该做的事都做了。



为了同志们,说什么都要让共和制留在恩宠大地上。



──就算我会失去性命。



坐在椅子上的卡谬闭上双眼。一个小时后,他得前往参加上午的紧急召集议会。由于卢卡已死,必须决定新的第一执政才行,但没有人想自愿成为牺牲品。毕竟横竖摆脱不了沦为帝国附属领地的未来,现在当第一执政只是支必须扛起战败责任的下下签。



心怀高洁志气,宁可抽起下下签也想拯救这个国家。此刻需要的是这样一位领袖,但能取代卢卡的人才也不可能说来就来。



──难道就没有人吗?



卡谬寻找起希望之光。感觉有一缕光明掠过脑袋一角,不过在理解到那究竟是谁之前,他已先陷入短暂的梦乡。



回到拉兰帝亚宫殿内厅舍,内国军长官办公室的马希连叫来外交大臣、两名行政官、书记官、民间参事员等共五名议和使节团员并转达卡谬的方针,开始进行出发的准备。



下午,以马希连为特命全权大使的议和使节团分乘三辆气派的马车驶出拉兰帝亚宫殿。马希连一人搭上四匹马拉的大型马车,跑在车队最后方。并在傍晚为了休息中途停靠的车站内,偷偷让一名贵妇搭上了车。



拉起窗帘,变成两人独处的车内,马希连低声向用围巾遮掩脸部的贵妇说:



「我这里大致顺利,你那儿呢?」



贵妇单手拨开围巾,露出白银色长发。



「杰弥尼陛下十分满意你的功劳喔,阁下。」



黎维诺瓦帝国的潜入特务爱洛伊莎•阿尔吉诺这么说完,只用嘴角勾出一抹微笑。



马希连也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上半身往靠背躺去。



「真是多亏了那个小毛头啊。」



马希连很爱在暗地里叫第二执政卡谬「小毛头」。爱洛伊莎点燃雪茄,吐了口烟。



「泄漏军机导致共和国败北,现在又好死不死派你当全权大使去议和。那个早泄男是想把这个国家推入多惨的地狱才肯罢休啊?」



另一方面,爱洛伊莎则爱称他「早泄男」。听得马希连嘴角激烈抽搐。



「实在可笑至极。本人事到如今还自以为拯救了共和国喔。根本没发现是他亲手让这个国家消灭的啊。」



「为了自由与平等!为了死去的同志!为了孩子们的未来!我愿奉献此生于共和制!」



爱洛伊莎以嘲弄的表情模仿起卡谬,笑得花枝乱颤。



「明明全是自己糟蹋掉的,到底啥时才会发现啊?笑死人了。」



马希连也语带嘲笑:



「不可侵犯共和国民的生存权和财产权。让共和制存续。这两项对小毛头来说是绝不能让步的条件。其它还有将近五十项条件,但都只是在两项主议题上桌前让帝国方的交涉团疲惫,好挟带主议题轻松闯关。靠着主动提议成为帝国自治领地,并交出军税征收权和货币铸造权来保障国民生活、财产和共和体制。这就是小毛头的目的。」



「故弄玄虚交出不需要的东西,然后偷偷收下真正需要的东西是吧。果然很像那个小气鬼会干的呢。」



「谁管那家伙的目的啊。我已经拿到议和交涉的所有权力。假如杰弥尼陛下拒绝两项条件,我也已做好无条件投降的准备。我的心愿只有在战后以『卢那•席耶拉总督』身分治理当地一点。切记向陛下转达此事。」



「呵呵~」爱洛伊莎浅浅一笑,从脚下的酒窖抽出陈年白酒。



卢那•席耶拉共和国不只输了史上最大的会战,也即将在接下来的议和会议尝到历史性的大败北。



败北之名──叫作「无条件投降」。



正如其名,这是种输家无条件向赢家交出自身拥有的一切的投降形式。如果要解释内容,「不管人权、财产还是土地,共和国拥有的一切被夺走也不会抵抗。往后共和国民即使遭帝国民抢劫,被卖去当奴隶,或者被枪杀,都会无条件服从」──如此胡来的议和条约即将经马希连之手签署生效。这堪称外交上的彻底败北,也是人类史上最糟的输法。



妖艳一笑后,爱洛伊莎拔掉软木塞。



「你可别忘记,你全是多亏了我才能被任命当全权大使喔。」



「我知道。等我坐上总督之位,就把乌奇奥勒给你吧。那对我是处不堪回首的都市,你就算不住,也大可收下税金。」



爱洛伊莎轻笑,往玻璃杯里倒了白酒。



卡谬之所以信任马希连,全是多亏「统一战争无用论」。马希连只需把从爱洛伊莎那儿听来的内容向卡谬本人照本宣科就行。对于出乎意料的同志现身大受感动的卡谬称马希连为「灵魂挚友」,往后在下重大决策时都会找马希连商量。然后这次,终究还是把这场重要的议和会议全权交由马希连处理。



明明灵魂挚友即将签署的,会是史上最糟,最可耻的议和条约。



一旦签署完成,无论卡谬再怎么慌都没用了。共和制将正式从恩宠大地上消灭,共和国民的生命及财产也全归帝国所有。



「会战输,外交也输,双方的原因都是小毛头。着实有趣啊。」



标榜自由与平等的梦想先进国家卢那•席耶拉,将因为卡谬不检点的下半身灭亡。假如得知这个真相,卡谬肯定会举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吧。



玻璃杯上倒映出爱洛伊莎灿烂的笑容。



「黎维诺瓦帝国自治领,卢那•席耶拉总督马希连阁下,真不错的名号。敬代替加门帝亚王家的新王诞生。」



爱洛伊莎举起玻璃杯,马希连也带着嘲弄举起右手。



「敬第二执政阁下的下半身。」



浅浅一笑后,爱洛伊莎跟他交杯。



爱洛伊莎一连串的谍报活动受到杰弥尼认可,已经预定获赠皇都帕葛洛奇昂内一栋豪宅及一块领地。等到议和条约签署完成,就赶快逃出这个国家回到帝国,住进新房,每天享尽奢华富贵。一旦马希连当上总督,她也能收到来自要塞都市乌奇奥勒的税。以艰辛的间谍工作而言,已算是十分值得的报酬。



谈话告一段落,爱洛伊莎偷偷下了马车。



「再来只剩签订条约了。拜托啦。」



听马希连小声叮咛完,爱洛伊莎目送议和使节团的马车队继续上路。眼看太阳即将西沉。接下来她得骑上爱马追过使节团的马车,去向杰弥尼回报卡谬的交涉战术才行。



正当她转身要朝马厩走去时,一声「咚!」的低沉声响传来。



「…………地震?」



低沉地鸣声从脚底传来。车站周遭的人们也原地停下脚步,讶异环顾四周。集中精神的话的确感觉像大地在震动,不过相较于地鸣声之大,摇晃幅度却小到察觉不出来。



但就在下一秒。



爱洛伊莎的腿忽地一弯。



「咦!?」



上下晃动两次。女性民众高声尖叫,马厩内的马也因为恐惧嘶鸣起来。但晃动并非剧烈到站不稳,也只晃了两次就突然停止。



「……好怪的地震。」



她不禁喃喃自语。通常的地震会摇得再久一点,不过刚才诡异的震动后只又来两次又短又大的垂直摇晃,是没怎么体验过的晃法。话说回来,今天早上也发生类似的地震。周遭的旅人们一脸讶异,交头接耳起来。



「刚才掉下去了吧?」「什么意思?」「不是,怎么说,感觉整片土地往下沉了耶。」「……脑袋还好吗?掉的该不会是你的脑子吧?」



边听着这样的对话,爱洛伊莎边在内心附和。



的确,比起摇晃,更像跳下一格楼梯的感觉。话虽如此,应该只是错觉。毕竟周遭建筑没受影响,石灰墙上也不见一丝裂痕。



总之得先赶回杰弥尼身边才行。



爱洛伊莎从马厩管理人那儿接回爱马,潇洒跨上马鞍,沿着南恩大街道奔驰而去。



然而爱洛伊莎并没有发现,就在不远处,还有另一匹快马紧跟着她。



†††



四月七日,上午九点,神圣黎维诺瓦帝国军柯修塔托驻扎地──



从司令部专属副官口中接到帝国第一军二十七万已于柯修塔托集结完毕的消息,皇帝杰弥尼边吃早餐边点头。



自渡过喀萨科瓦河已过了八天。从杰弥尼在总司令部设置的城馆餐厅中,能够一眺包尔河流动的景色。



只要渡过这条河,就进入了卢卡筑起的自由与平等的先进国家,卢那•席耶拉共和国领内。



两队脚程较快的骑兵大队已作为先锋渡河,彻底蹂躏了撤退的共和国军。据说共和国军毫无招架之力,饱受掠夺,遭到俘虏,或直接被杀。



「据说明天共和国的议和使节团就会抵达,特命全权大使则为马希连内国军长官。」



吃着培根,喝着鹌鹑汤的杰弥尼背后,站得直挺挺的副官如此传达。披着纯白桌巾的长桌边,有六名彼此一声不吭,默默动着汤匙的帝国军高阶将领。



杰弥尼只点头没回答。在这五天来,杰弥尼都是沉默寡言,收起微笑,一副心不在焉的感觉。明明一扫宿敌卢卡,形同统一了整片恩宠大地,褐色皇帝却变得脸色苍白。



将领们很清楚,杰弥尼态度大变是从潜入的特务带回「卢卡•巴路克身亡」的消息之后。本以为平时总爱痛骂卢卡「忘恩负义的叛徒」的皇帝会开心得手舞足蹈,结果当天一整天把自己关在寝室里不吃不喝,隔天又以消瘦憔悴的面容现身,无论传回什么报告都心不在焉,询问指示也不回答,导致军务彻底停摆。



「议和会议将在后天上午于本馆召开……若陛下您身体欠安,延期也在考虑之中……」



副官对杰弥尼的背影问道。



没有回应。



喝光前菜的汤品后,杰弥尼也不等下一道菜,便从椅子上起身。



「……………………」



默默无视高级将领们的视线,杰弥尼如幽灵般一声不响走出餐厅。副官匆忙跟了上去。



樫木门一关上,被留在餐厅内的将领们深深叹气,面面相觑。



「不知道病名吗?」「据说连医生都不看。」「都胜券在握了,为何会?」



那场史上最大会战的赢家是杰弥尼。人数上占优势的共和国三军渡河日当天,精准判断进攻路线,一口气调动五十万大军南下击破梅比尔所率的第三军,顺势北上击破卢卡的第一军。接着兵分二路,为数二十七万的帝国第一军西进追击撤退的卢卡,并于本日于柯修塔托集结完毕。帝国第二军则北上包围葛布的第二军,明白大势已去的葛布为了不让部下白白牺牲,选择投降就范。



面对人数占优势的敌军,以积极勇猛的灵活调度,得到完美得想裱起来展示的各个击破。杰弥尼在军事上的才能将记载进历史教科书,受后世永远赞扬吧。明明缔造了多骄傲都不奇怪的历史性大胜利,眼看即将要统一恩宠大地,杰弥尼却不知为何窝在自己房间,放弃了一切的职务。



帝国军就是因为有杰弥尼这位天才兼任皇帝和军队总司令官才强大。不经议会审议就无法动员军队的卢那•席耶拉共和国在做决策的速度上输给帝国,缺乏临机应变的应对。在一名天才同掌军政下得来的不败,当天才陷入运作缺陷时,会变得如何?



「不能只靠咱们调动军队,只能等待陛下恢复。虽然给了共和国应对的时间,但也没办法。」



「共和国无力还击。关键在于不让陛下龙体欠安一事外泄。至于议和使节团就让他们等吧,毕竟咱们没必要看他们脸色。」



「士兵正在享受掠夺。何况卢卡准备的粮草还剩很多,暂时在此驻扎一阵子也不坏吧。」



将领们这么说完,离开了餐厅。虽然没人说出口,但其实他们都只是畏惧杰弥尼罢了。假如在场的将领们联合起来调动军队,很可能会让恢复后的杰弥尼动怒。皇帝在战场上是天才没错,不过平时只是名怪人,完全预料不到他的行动原理。全部人都心知肚明,这种时候什么都别做才是最正确的……



啪哒。



微弱关上房间门后,杰弥尼一个人扑倒在床。



连气都不叹一声。



敞开胸襟的衬衫配上深蓝长裤。手脚伸得笔直,下巴枕在枕头上的他双眼无神,就这样趴着不动。



没有睡意。杰弥尼睁眼盯着床头板上的装饰。



维持了这个姿势好一会,接着换成仰躺姿势。



「无聊。」



沙哑的话声脱口而出。



「啊~啊~无聊耶。」



再度无力地开口。



「跳崖自杀喔。」



一句又一句,将没人听的话往天花板扔。



「为啥要挑那么无聊的死法啦……」



喃喃自语完,又默默仰望着天花板一个小时。



「卢卡•巴路克命丧巴雷纳斯近郊。」「和弭兹奇一同被逼到犹大环断崖边,跳崖自尽。」



听到这则报告后,又派了多名特务前往巴雷纳斯镇,确认确有此事。据说逼卢卡跳崖的,是卢那•席耶拉内国军长官马希连。



「抽搐老头(马希连),太没美感了吧……」



喃喃自语停不下来。



无聊。跳崖自杀喔。抽搐老头,太没美感了吧。



不断把这些话朝天花板扔,然后陷入沉默。



──从高三千公尺的断崖往下跳……尸体会变得怎样?



试着想了一下。大概会像从枝头掉下的熟透番茄吧。本人应该会在下坠途中失去意识,连痛都感受不到就回归于零。



「……有够没劲耶……」



那样的死法根本不符合卢卡。卢卡必须死得更有趣才行。要被杰弥尼欣赏着,后悔自己出生于世,在慢慢折磨当中死去才符合卢卡。



「跳崖自杀喔。」



实在普通到让他完全没劲。马希连对那种毫无功夫的杀法感到满足吗?光想就有股怒火冲上心头。



是说,议和使节团的全权大使好像就是马希连。根据昨晚快马赶回来的爱洛伊莎报告,那个抽搐老头似乎想拿无条件投降换取卢那•席耶拉总督的位置。从杀法到欲望,真的没有一点让人笑得出来。



就在这时,房内的空气突然震动起来。床边桌的水壶喀哒喀哒发出声响。



还来喔。这两天来,每隔几小时就会发生这种奇怪的晃动。



磅!磅!上下晃两次。接着就会停止,恢复原有的寂静。



已经彻底习惯这种诡异地震了。杰弥尼不慌不乱,继续盯着天花板。



天花板上浮现的净是卢卡的脸。



──明明我是要让那家伙满脑子想着我啊。



──结果反而是我满脑子只剩他了。



──这下岂不等于我输了吗……



甚至萌生败北感的杰弥尼思念起已逝的卢卡。



跟杰弥尼一起边抱怨长官边笑的时候,跟战列步兵一起作战的时候,用兵棋盘对局过招的时候。过去在德尔•多勒姆战役时待在同一军团的回忆陆续浮现,而最后一定会回到少年时代的情景。



被亲生父母赶出家门的杰弥尼独居的那间公寓。蜂蜜色的夕阳照射下的房间,杰弥尼贴近穿得一身破烂的卢卡,教他识字的场面。杰弥尼一直陪着结结巴巴跟着发音的卢卡,教他到能够读书。原本只是贫民的卢卡靠着读遍杰弥尼收集的书获得知识,日后爬升到共和国第一执政的位置。



──打造卢卡的是我。



──我和卢卡两个人摧毁了世界,才走到这一步的。



──所以才想亲手杀了他啊。



明明想亲手将费时栽培的花摘下花瓣,踏个稀烂,沉浸在那种快感当中。结果马希连那个蠢蛋却从旁插手,让卢卡落得跳崖自杀那种轻松的死法。



啊~啊~……



在心中发出不知第几百次的无声叹息。杰弥尼提不起劲做任何事。明明接下来对卢那•席耶拉共和国要杀要剐都在一念之间,却一点都不兴奋。



就算统一了恩宠大地,想必也难以填补心中的空洞。



即使代替卢卡把造成这个原因的马希连生吞活剥,也不可能觉得快乐。卢卡的哭喊才有趣。到了此时此刻,才体悟到那段找卢卡麻烦的时光是最幸福的。



「卢卡…………」



杰弥尼把脸埋进枕头,双手揪着床单,呼喊宿敌之名。



「告诉我是假的啦,卢卡…………」



双脚不停甩动的杰弥尼向枕头说着无法实现的梦。



「……再陪我玩一次啦…………」



滴答、滴答,杰弥尼终究哭了出来。直到失去之后,杰弥尼才认识到这股丧失多么庞大。



†††



四月八日,晚上九点,神圣黎维诺瓦帝国皇都帕葛洛奇昂──



一只翼龙飞越高耸的石砌城墙,朝着没有路灯的一角缓缓降低高度。



帕葛洛奇昂是人口超过一百二十万,由全长一百五十公里的宏伟城墙包围着的恩宠大地最大要塞都市。若不通过八道城门设下的严格检查,就无法进到要塞内。不过翼龙直接飞越城墙,寻找着降落地点。走在路上的行人虽抬头看了翼龙几眼,但压根儿想不到上头载着两个人,又把视线移回前方。



尽管正值凌晨十二点左右,路上依然人潮众多。广场排满摊贩,醉汉们有的搭肩高歌,有的跳舞,有的吵架。货物马车也频繁来往,从上空都看得出城内治安良好。



「不通过检查没关系吗?被发现的话会被抓起来喔。」



跨坐在翼龙巴斯希跋背上的弭兹奇对着鞍前问道。



「既然没有通行证也没办法。我有亲戚住在帕葛洛奇昂。上门拜访的话,应该愿意收留我们才对。」



法妮雅•加门帝亚这么说,看了一眼下方的皇都。现在的法妮雅是个没有通行证和身分证的流民,用一般的方法进不了皇都。



「……巴斯希跋,降落在那边吧。被人看到就麻烦了……」



法妮雅指向蓄水池畔。反射月光的水面周围既没有灯光,也没有人往来。「叽耶~」巴斯希跋应声后伸直双翼,掉头朝指定的方向飞去。



「嘿咻……啊~累死啦~……」



下到稍微湿滑的地面,弭兹奇右手拄着拐杖,仰望天空如此低语。考虑到白天飞行会被伊甸和犹大环的追兵发现的风险,这三天来都只能白天躲着,再趁夜晚赶路。



「谢谢你,巴斯希跋。真的帮了大忙……」



法妮雅的靴底踏上地面,一边摸着巴斯希跋的长鼻子一边道谢。身无分文的两人能够顺利从北伊甸特区溪谷的藏身处来到这里,全多亏了巴斯希跋。若是徒步的话,实在不可能横越广大的树海。



「接下来我们能自己去了。请你回到卢卡身边吧。」



法妮雅彷佛像在和人类对话般,摸着巴斯希跋的眉心这么说。



听得懂人话的稀有种巴斯希跋「呱?」的一声歪过脑袋。



「卢卡需要你。既然有打倒伊甸舰队这个目的,你的翅膀将能带给卢卡和Vivi莫大的帮助。为了他们两人,请你回去吧。」



被这么一拜托,巴斯希跋一头雾水地看向弭兹奇。事前已经听法妮雅提及此事的弭兹奇双手往后脑勺一枕,笑着回答:



「没有你在的话,就算伊甸舰队出现也察觉不到对吧?只要有你在,他们能探查空中的敌人,也能轻松去附近的城镇获取食物和情报。所以啦,虽然不舍得,但你懂吧?」



巴斯希跋以一副哀伤的眼神看向法妮雅和弭兹奇后,「呱耶……」发出叹息的叫声,舔了法妮雅的脸颊。



「你明白了吗?」



巴斯希跋点头回应法妮雅的笑脸,接着改舔弭兹奇的脸颊。



「哈哈哈,不要紧,还能再见啦。伊甸舰队就拜托你们好好教训喔。」



听了弭兹奇的打气,巴斯希跋仍依依不舍交互看了看两人,然后才总算张开修长的双翼。



「让我们日后再见吧,巴斯希跋。请务必要平安喔。」



「卢卡和Vivi就拜托你啦!那两个家伙吵架的话就帮忙阻止吧!」



对着朝月亮振翅高飞的巴斯希跋背影这么喊道,等待翼影消失在点点星光中后,留下的两人彼此对望。



「所以,你说的亲戚住在哪啊?」



弭兹奇一问,法妮雅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其实我只听说他们在皇都有住居,并不知道确切位置。」



「这样啊,那就去广场那一带问别人吧。他们是有名的贵族对吧?」



「是的。只要说是海尔福特伯爵家应该就能通。那里是我叔母嫁去的地方,开口相求的话,伯爵应该愿意帮忙我们向皇帝写介绍信吧。」



「不愧是法妮雅,连伯爵都熟,好厉害喔!只要有大贵族撑腰,我想杰弥尼也不敢对你乱来啦!」



「希望能顺利呢。总而言之,我们前往有人的地方吧。」



法妮雅伸手指向刚才从空中确认过的大广场方向。由于两人身无分文,没办法住宿旅店,希望能在今晚内抵达伯爵家……



只身一人──



打扮体面的青年在广场吃着带骨烤鸟。



一边动嘴咀嚼,一边伫立在广场正中央,目光如炬地盯着街上来往的每一个人。



白衬衫配上浅棕色长裤,左手腕戴着玛瑙手镯,端正的脸庞朝向人群,似乎在找什么人。



「在。」



青年喃喃自语,大咬一口滴下油汁的鸟肉。



「一定在。」



如炬的目光不知为何没朝脸部,反而看向人群头顶稍微上方处。



视线在广场内超过五十名群众的头顶上来回扫了好一会,缓缓望向灿烂的星空。



「明明皇都的天空还是老样子的污泥色。」



面对头顶的晴朗夜空,这句话倒是诡异。



「附近却飘着鲜艳过度的色彩。」



一边咀嚼鸟肉,一边左右移动视线好一会──



「……唔?」



青年轻轻歪过脑袋。



视线前方看到的是身穿骑马装,银白色秀发和野葡萄色的双眸。在一片黑暗中彷佛发出光芒的美丽淑女,正在和招揽客人的干货商交谈。



「那……该不会……」



只见淑女向干货商道谢,便带着随从转身快步离开广场。



「该不会、该不会、该不会……」



青年一脸惊愕,偷偷跟在淑女身后──



从广场的干货商口中问到伯爵家的住址,走了将近一小时后,法妮雅才总算抵达海尔福特伯爵的私人宅邸前。



向门卫转达来访之意,并在玄关处跟副管家报上姓名,拜托他传话。



「法妮雅殿下……!?请稍等……」



副管家看了法妮雅的容貌和穿的骑马装,连忙转身进屋。虽说能证明身分的是服装、马车和随从人数,但现在法妮雅的状态怎么看都不像王族。默默祈求对方不要通报卫队,在玄关等了一会后,叔母帕梅菈从门缝看向这边,瞪大双眼。



「唉呀,真的是法妮雅!天呀,亲爱的,真的是法妮雅啊!」



门应声开启,丰满的叔母伸出双臂抱住法妮雅。法妮雅松了口气,委身于叔母的拥抱。



「请原谅我突然来访,叔母大人。我现在碰上麻烦……」



「没关系的,只要人还活着就好……!快进来吧。我可担心了,你肚子饿不饿?瞧你衣服也脏,人好像也瘦了不少……」



被招待进宅邸的法妮雅和弭兹奇在常夜灯照射中呈现的,是三天旅程下来疲惫不堪的样貌。在她们开口回应前,叔母向管家说:



「去做入浴准备,然后替法妮雅准备宵夜。还有,带这边的随从去佣人房间用餐。法妮雅,先去换身衣服吧。弄得一身脏兮兮的,可怜你了……」



法妮雅道了谢,并被带往客房。弭兹奇则在副管家带路下去了佣人房。看来今晚能在床上安稳睡一觉了。法妮雅总算安下心来,感谢起叔母的好心。



沐浴完并换上晚礼服后,法妮雅在餐厅享用了仓促准备的宵夜。豆类加鸟肉熬的汤搭配燕麦面包,奶油香煎鳕鱼。虽只是剩余食材凑合出的菜肴,对空腹的法妮雅而言却是人生中最棒的一餐。



同坐在长桌边的叔母以及一家之主海尔福特伯爵边喝茶,边问起法妮雅至今为止的遭遇。



法妮雅伤起脑筋,不知该说到哪个程度才好。假如说是从格列高公爵的保护下脱逃,或许会给伯爵带来麻烦。掌管伊甸特区的格列高公爵对黎维诺瓦帝国的伯爵而言是远在天边的大人物,要是得知法妮雅用枪托痛殴格列高的太阳穴,肯定会吓得晕过去吧。看样子叔母和伯爵都不晓得法妮雅之前待在伊甸特区的事,于是决定别多说。



发生革命后,从宫殿逃出来的自己为了见婚约对象杰弥尼,因而千里迢迢逃到帕葛洛奇昂来……



听了法妮雅的谎言,海尔福特伯爵显得怀疑。



「原来如此。从拉兰帝亚到帕葛洛奇昂花了你一年半啊?」



「……是的。我花了好一番功夫才越过国境。我请认识的商人收留,趁着大会战的混乱才终于渡过喀萨科瓦河。」



听到谎言脱口而出,连自己都不禁惊讶。伯爵虽显得一脸狐疑,也只是默默喝着茶。



「我想去见陛下一面。尽管王政已废止,我也没听说过婚约跟著作废的消息。叔父大人,能否请您帮忙写一封介绍信给陛下呢?我希望从陛下那儿亲耳听到婚约作废的旨意。」



只要有了海尔福特伯爵签署的介绍状,就能够谒见皇帝。去见杰弥尼,告诉他World Trigger启动的事实,并说服他必须让恩宠大地团结对抗伊甸。这才是法妮雅真正的目的。



伯爵对法妮雅投以猜疑的视线。



「……写是不成问题,但陛下目前正在柯修塔托等待第一军集结。或许得等一年后才会回到皇都。」



「若能拿到介绍状,我将亲自前去见陛下。因为我有稍微紧急之事。」



「……唔。」



伯爵的表情显得越来越怀疑。如坐针毡的法妮雅用撕下的面包沾了盘上的酱汁。



「……有个人正在等我。不早点请陛下让婚约作废,我会很伤脑筋。」



一句压根儿就没想过的谎言自然而然脱口而出。



叔母睁大双眼。



「法妮雅,你该不会是指……」



「……虽然还不能明说……但应该就是叔母大人想的那样。」



羞红脸这么一说,叔母顿时眉开眼笑。



「太棒了,法妮雅!没错,就算失去王位,也没必要把身为女人的幸福一起赔掉呀!既然是这样,那事不宜迟呢!你说对吧,亲爱的!」



「是,是啊。那么……我这就马上安排马车吧。还得派几名护卫才行。」



「感谢您,叔父大人。很抱歉让您接受我的任性请求。」



在心中暗自对自己说的谎言产生动摇,法妮雅仍露出灿烂微笑。同时内心不禁傻眼,自己真的变得够棘手了。



「今晚在这儿好好休息吧。我还有公务要忙,先失陪了。」



谈笑了好一阵子后,海尔福特伯爵这么说并站起身。法妮雅也从椅子上起身,目送伯爵走出房间。



走出餐厅的海尔福特伯爵回到办公室,叫来管家。



白发管家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脸上表情相当僵硬。



「没想到真的会来啊……」



伯爵疲惫地把手肘拄在桌上,十指交扣。



「辛苦您了。」



听了管家安慰的话语,伯爵摇了摇头。



「……没办法反抗格列高公爵。要是被伊甸盯上的话,会影响到恩宠点数(GP)。不能给黎维诺瓦皇家造成困扰啊。」



昨晚,管辖伊甸特区的格列高公爵的使者来到这间宅邸,从使者口中听说了公爵正在寻找法妮雅。原因似乎是法妮雅打伤了公爵,逃出了伊甸特区。据说格列高公爵已向法妮雅所有亲戚和家人派出使者,转达了同样的内容,并要求一发现法妮雅逃过去,就马上联络伊甸大使馆。



「格列高公爵的要求,夫人应该尚不知情。全靠老爷您定夺了。」



帕梅菈外出旅行到今天才回家,并不知使者来访一事。假如告诉妻子的话,她肯定会选择藏匿法妮雅吧。那样可就头痛了。



一边是因王政废止无家可归的流民,一边是管辖伊甸特区的大贵族。



为了海尔福特伯爵家后代的繁荣,该优先哪一边?



答案当然不言而喻。



「……去联络伊甸大使馆吧。不过我不想把事情搞大。告诉法妮雅是前往柯修塔托的马车,让她明天就出发,不过实际是驶往帕葛洛奇昂系留塔。虽然可怜了她,为了这个家也没办法。」



「……我明白了。」



白发管家恭敬垂头,接下了这项艰难的决定。尽管对法妮雅抱歉,但他们实在没有理由不惜让伯爵家陷入危险,也要藏匿一个区区流民。



管家走出去后,独留在办公室内的伯爵思考起法妮雅往后的命运。



考虑到格列高公爵勃然大怒的反应,光是想像再度被逮的法妮雅会受何种对待就令人恐惧。想必他会一辈子因出卖侄女而受到良心苛责吧。说是这么说,为了伯爵家的安康,下这个决定也是莫可奈何。



「原谅我吧,法妮雅……」



海尔福特对着墙壁说出这句传不进任何人耳中的道歉。



隔天──



「受您二位照顾了,叔父大人、叔母大人。我一生都会记得这份大恩的。」



做好出发的准备,穿着白色女用上衣及深蓝色裙子的法妮雅向叔父与叔母道谢。



「愿你一路平安。千万要小心喔。」



在风和日丽的午后阳光下,叔母拥抱了法妮雅,泪眼汪汪说道。



「好的,也请叔母大人保重。叔父大人,感谢您的介绍状。」



法妮雅也和叔父拥抱,传达谢意。叔父则摇了摇头。



「这点小事没什么。切记别对陛下失礼了。」



他以略为僵硬的口吻这么说。



宅邸玄关前已有四头马拉的大型马车等候着,一名身穿高档灰色西装的中年男子走到法妮雅面前,自我介绍道:



「我叫威廉•雅内坎。抵达柯修塔托约三天的路程,还请您忍忍。」



面对这名体态文雅、和蔼可亲,用发粉整齐梳理一头略带金色的银发的绅士,法妮雅也有礼地道谢。



「拜托您了,威廉大人。十分感激您接受我突然的请求。」



据说这位海尔福特伯爵认识的远程商人威廉于这几天有事前往柯修塔托。没有身分证的法妮雅只要和威廉同搭一辆马车,就能通过各地的检查哨,于是拜托他带上两人同行。



「一切都包在本人威廉身上。而且有护卫随行,这将会是一趟悠哉的旅程吧。」



马车后方跟了五名私兵,均骑在鞍旁挂有卡斯柯特枪的马上。全部都没穿制服,隔着薄薄衬衫能见到底下的厚实胸膛及粗壮手臂,一看就知不是什么正派人物。



「真的太感谢您二位了。」



法妮雅再一次向叔父和叔母鞠躬后,和威廉一起搭上马车。



「谢谢!我好久没好好在一张床上睡觉了!」



随从弭兹奇也精神抖擞打了招呼,坐进同一辆车内。



车夫甩动缰绳,法妮雅隔着车窗不停挥手,就这样离开了伯爵家。



车内十分舒适。



时速约十五公里左右。车轴的弹簧吸收了凹凸路面的冲击,车内几乎不怎么晃。弭兹奇则笑嘻嘻地欣赏着窗外景色。



「真是辆好马车耶~外面天气又好,棒透了~」



见弭兹奇天真无邪笑道,法妮雅也回以微笑。



「好事接二连三呢。希望能维持这个样子,顺利见到陛下。」



坐在对面的威廉笑眯眯地开口:



「这条路我熟得很。沿途无论车站或旅店都相当完善,不需担心。您大可安心小憩,很快就会抵达柯修塔托了。」



「真不知怎么感谢威廉大人才好呢。」



「哪里哪里,能和高贵的美女结伴同行就已乐趣十足啦。我甚至都想向伯爵道谢呢。」



聊着聊着,马车进入了平原道路。往来车辆锐减,也不见行人踪影。



「…………?」



法妮雅有点纳闷。马车应该是沿着南恩大街道朝南方去,人车流不该减少。越往南西前进,交通量也会越大才对。



──正朝着北方去?



如此心想,她寻找起太阳的方位。目前为下午四点,太阳必须出现在法妮雅的右手边才对。



──在左边……



果然正朝北方行进。从皇都帕葛洛奇昂往北去的话,有的是帕葛洛奇昂系留塔。伊甸飞行舰队所利用的天空港口……



──该不会。



偷偷瞄向坐在对面的威廉。他虽一脸平静望着窗外,表情底下似乎略显僵硬。略带金色的银发则是住在伊甸特区的伊甸人的特征。



而且,围在马车旁并行的五名私人骑兵看上去也没在警戒平原上的状况。



难道这五名骑兵与其说在护卫,更该说是包围马车,不让任何人逃出去吗?



当如此悬念浮现在法妮雅脑海的瞬间,跟威廉对上眼了。



「…………怎么了呢?」



难道自己不小心露出怀疑的神色了吗?威廉低声问道。



「不……我只是有点在意的事……」



「哦?难道我做了什么不合您意的事吗?」



「不是。那个,这辆马车是否正朝北驶去?」



小心翼翼询问后,威廉沉默了一会,摇了摇头。



「怎么会呢,正朝着南方去喔。只是因为路途蜿蜒,才让您误以为朝北边去吧。」



威廉这番话让她听得毛骨悚然。路根本不蜿蜒,从刚才开始,太阳一直都在左手边。



「……能请您停下马车吗?」



她压低声音如此拜托。威廉的语调也随之一沉。



「……这又是为何呢?」



法妮雅的目光中添了几分犀利。



「……我们要在这里下车,感谢您照顾了。弭兹奇,准备启程。」



弭兹奇一听,愣愣张嘴。



「咦?为什么?要从这里用走的喔?」



「是的,从这里用走的。威廉大人,请您停下马车。」



这么一说,威廉凝视了法妮雅好一阵子,摘下温和的面具,上半身往马车椅背躺去,缓缓翘起粗短的二郎腿。



「办不到啊。」



「……………………」



「毕竟老爷千叮咛万交代,要我把殿下带回伊甸特区呢。」



威廉的表情变为不怀好意的笑容。法妮雅这才醒悟。



──被叔父大人抛弃了……



──威廉和私兵们都是格列高的爪牙……



要是被带到帕葛洛奇昂系留塔,一切就玩完了。格列高肯定不会原谅法妮雅的背叛。



「弭兹奇,你瞭解情况了吗?」



在被威廉盯着的情况下,她朝身旁问道。



「我隐约感觉这个大叔和外头的士兵是敌人啦。」



弭兹奇以僵硬的口吻回答。



「那么,要怎么办?」



「先下手为强。」



「嘎啊!」



随着弭兹奇的回应和威廉的哀号,法妮雅同时打开马车的门。



「弭兹奇!」



转头往后一看,正用左脚鞋底踩踏威廉脸部的弭兹奇大吼:



「跳下去!快跑!!」



「好的!」



法妮雅跳下飞奔的马车,滚倒在红土路面上。



弭兹奇随即也单手拿着拐杖跳出车内,靠着在路面滚动抵消惯性。



「人跑了!抓回来!!」



私兵发现异状,把缰绳勒停。



「法妮雅!快逃!!」



听了弭兹奇从背后传来的呼喊,法妮雅勉强站起身,紧紧咬牙奔过平原。右脚踝骨折的弭兹奇没办法奔跑。



「哈哈!这才有趣!」「还以为逃得掉啊,蠢货。」「猎公主啦!猎物归最先抓到的家伙啊!!」



私兵们嘲笑起逃跑的法妮雅,踢起马镫。人的脚程不可能敌过马匹,这群莽汉瞬间就追上法妮雅,把她团团包围。



「呼、呼、呼……」



剧烈喘气的法妮雅放慢步调,没多久完全停了下来。目光凶狠扫过面露淫秽奸笑的私兵们,打直自己的脊背。



「胆敢碰我的话,我就咬舌自尽。」



法妮雅毅然宣示。私兵们却一脸看好戏似的,投以卑贱的目光。



「在这里放了我们。日后我会支付各位的雇主给的酬劳十倍。」



一提出交易,男子们同时笑出声。一名留着胡须的壮汉下马走到法妮雅面前,带着嘲讽意味缩起右脚,左手划到胸前,垂头道:



「如您所愿,公主殿下。请坐到我的鞍前吧。我们将护送您去柯修塔托。」



「……………」



「好啦,快一点。还是说要我帮你?」



大大敞开的衬衫露出浓密胸毛的壮汉面露龌龊表情俯瞰法妮雅。要让这种男人坐在身后一起骑马,还不如死了干脆。



「住手,放开我啦!抱歉法妮雅,我被抓住了……!」



弭兹奇被壮硕的士兵绑住双手,推到法妮雅面前。头发被粗暴揪起的她懊恼地道歉。



「不准动粗,快放开弭兹奇。」



在话声中再增添几分严厉,私兵们笑得更开心了。接着又有三名士兵下了马,走到法妮雅面前。



「只会提要求耶,公主大人。可以听听我们的请求吗?」



「……………………」



「到柯修塔托为止和我们一起搭马车,一个人轮一次啊。这样我们就送你去,陪上整整一个月左右喔。」



五人的低贱哄笑响彻平原。



法妮雅克制住内心的动摇,言行保持冷静。不过已经做好绝不受辱的决心,用臼齿咬住舌根。



──卢卡,请原谅我。



──我没能实现和你的约定。



向平原上的风诉说心中的道歉。要是这阵风能传至卢卡那边该有多好。



当壮汉的右手伸向法妮雅,打算搂过她的香肩之际──



「这才让余等得有价值啊。」



银光一闪。



「得向诸位道谢啊。」



划出的风之裂痕中,血花飞溅,私兵哀号。



「诸位对余来说可是最棒的舞台装置啦。」



讶异睁大的野葡萄色眼中,映照出金发,银色细剑,以及撕裂风的流畅踏步。



「再来就乖乖输个屁滚尿流吧。」



一边劈砍士兵们,一身白衬衫配上紧绷浅棕色长裤,左手腕戴着玛瑙手镯的青年转向法妮雅,优雅微笑。



(插图009)



有印象。



为什么这个人会在这里?



「弗拉德廉皇太子……!!」



又名为武器商人勒夫连奇•科邦契夫。以前曾在拉兰帝亚宫殿接见过一次,并托他传话给卢卡。



「叫余阿勒,法妮雅公主。」



明明拥有神圣黎维诺瓦帝国第一皇位继承权,却主动把皇位让给杰弥尼后,行踪成谜的皇太子,此刻就在法妮雅面前挥剑。



用护手刺剑的剑尖刺穿最后一人的右臂后,弗拉德廉拔出剑,挥掉鲜血,俯瞰痛苦地在地上打滚的五名私兵。



「余已避开要害,但想必是拿不了武器了。期盼诸位反省至今为止的人生,好好重新做人。以上,可以走啦。」



每个被刺穿惯用手上臂的私兵们一脸惊恐地仰望弗拉德廉,拖着瘫坐地面的屁股用手往后爬。



弗拉德廉走到法妮雅面前,接着说:



「余看到海尔福特的屋子飘出枯叶色的雾气啊。枯叶色是奸计的证明。余猜到定有危机降临汝身,为了在最帅的时刻登场,才耐着性子跟在汝的马车后方啊。如何,余真如预料的一样很帅吧?加上吊桥效应的影响,让汝不禁爱上余了吧?」



尽管依然不懂他说的话,法妮雅的表情中仍流露安心与感激。



「……得救了,弗拉德廉皇太子。为何您会在这里呢?」



「刚才不就解释过了吗?余听闻汝被杰弥尼掳走,偷偷潜入皇都窥探夺还之机。结果就在昨晚,偶然在广场发现彩虹色雾气啊。汝没事实在太好啦,法妮雅公主。好,汝是否如余想的一样,已经爱上余啦?」



一口气说完后,弗拉德廉盯向法妮雅头顶上方好一会儿,沮丧垂下肩头。



「……还是没爱上吗……都做到这个份上,眼里竟然还是容不下余吗……!」



低下头的他双肩颤抖,接着抬起快哭出来的脸激动喊道:



「汝就这么喜欢卢卡吗!?为何?余哪里比不上那家伙了!?余比他英俊,又有钱,在汝危机时也潇洒帅气现身!明明余这样的贵公子为了得到汝的青睐,都豁出去努力了耶!!为何汝的雾气中还是没有参杂一点红色!?」



面对爽朗微笑后突然沮丧起来,甚至动怒的弗拉德廉,受到震慑的法妮雅不禁往后倒退。



弗拉德廉不甘心地颤抖双唇,观察了法妮雅头上一阵子后,终究带着泪光沮丧垂下头来。



「……没有介入的空间吗……可是……余可不会放弃,法妮雅公主。总有一天要让汝彩虹色的雾气染上余的色彩!就算现在办不到,总有一天余会成为汝彩虹中的一色!」



原本下垂的脸突然抬起,高歌起希望来了。虽然还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总之得感谢他出手相救。



「是的,我相信殿下会成功的。我能做的不多,但会替殿下祈求成功的。」



当法妮雅随口回应,远方响起不知是谁的哀号。法妮雅望向被留在街道上的马车。



共十四名手拿卡斯柯特枪,一身黑色西装的骑兵包围了马车,把威廉拖了出来。威廉的五名私兵也被集中到一处,武器遭到没收。



「他们是……?」



「……勒夫连奇商会的员工们。本来余特地留下那些家伙,自己帅气赶来救人,结果汝却丝毫没有动心,多么悲惨啊……」



稍显无精打采的弗拉德廉哀伤说完,用护手刺剑砍断绑着弭兹奇手部的绳索。



「得救啦,阿勒!你是看到危险的雾气对吧!?不愧是超能力王子,世界最帅耶!」



弭兹奇说完眨了下眼,对弗拉德廉竖起大拇指。



「唔,说得很对。余既是皇太子,也是超能力者,更是世界最帅喔。不过明明汝都这么瞭解余的魅力,法妮雅公主却丝毫不打算瞭解啊……」



由于过去曾和弗拉德廉一起逃出帝国军,踏上前往加门帝亚王国的旅途,弭兹奇当然认识他,话也因此脱口而出。



「阿勒当我们的护卫就能放心啦!我们也有介绍状,这次真的能见到杰弥尼了!」



「哦?汝等要找维克多?去见那家伙想怎样?」



「……说来话长。若皇太子殿下愿意,让我们进车内谈。」



「唔嗯,求之不得。若沿途在车内感受余散发的智慧雾气,汝顽固的雾气肯定会动摇的。」



「喔!阿勒,和法妮雅做朋友啦!马车由我来驾驶!」



法妮雅、弗拉德廉和弭兹奇一起回到马车。将车夫和威廉及五名私兵留在现场,连同马把整台马车抢过来后,弭兹奇坐上驾驶座。



「呵呵呵,两人独处呢,法妮雅公主。」



刚才的躁郁反应不知抛到哪去,弗拉德廉可说是兴高采烈地搭上了马车。



「我有许多事想跟皇太子殿下商量,请见谅。」



法妮雅则一本正经地随后进入车内,坐到对面。



「余不再是皇太子了。叫余阿勒,法妮雅公主。」



「我也不是公主了。叫我法妮雅没关系喔,阿勒。」



「呵呵呵,法妮雅。」



「什么事呢,阿勒。」



弗拉德廉露出毫无防备的傻笑。尽管对于这位真正的奇人不禁在心中捏把冷汗,但至少获得了可靠的旅途夥伴。



「出发啦!」



坐在驾驶座的弭兹奇一喊,马车便掉头开始沿南恩大街道南下。十四名护卫骑兵牢牢守在马车前后,朝杰弥尼等着的柯修塔托移动。



途中法妮雅解释起至今为止的来龙去脉。卢卡还活着的事,炽天使级机兵启动的事,因为World Trigger启动,三界即将合而为一的事……说完这些难以令人置信,荒诞至极的内容时,天上已见繁星闪烁。



期间一直沉默不语的弗拉德廉上半身往椅背一躺,盯着法妮雅头上好一会,低语道:



「……要是撒谎的话,雾气会参杂桑葚色,但汝的雾气依然是七彩的……实在是壮烈的命运啊,法妮雅。我等无疑处于历史的分水岭。」



「……魔女安娜塔希亚说,三界的掌权者受到『星之意志』操弄。支配伊甸的伊甸评议会,犹大环皇帝希尔德迦达,以及即将成为实质恩宠大地皇帝的杰弥尼……掌握世界命运的三者之中,我和杰弥尼有关系。所以我打算和他会面,说服他别再向伊甸谄媚示好,而是以恩宠大地之名团结起来对抗。」



法妮雅语气诚恳地说出这趟旅程的目的。



「唔嗯……」弗拉德廉一副意有所指的模样望向半空中,点了点头。



「汝有不珍惜自我的倾向啊。该不会是对加门帝亚王家灭亡,自己却活了下来的事隐约感到愧疚?」



法妮雅静静注视着对面的弗拉德廉。虽是一位奇特之人,却偶尔会突然深深命中心里的痛处。



「维克多……不,杰弥尼不是个正常人。虽是同父异母的弟弟,个性却和认真诚实又帅气的余恰恰相反。若汝跑去找那家伙,将会被他抛进人间炼狱吧。」



最后一句话贯穿了法妮雅的胸膛。实在难以想像「人间炼狱」会是什么样的状态。



「就算见了杰弥尼,也没办法好好交涉。就算他接受汝这个一介流民的要求,要拿什么当回报?汝自己吗?」



弗拉德廉毫不犹豫伸手进入法妮雅的内在,一把掴住她的真心,再提到她的面前。



法妮雅重新审视看待弗拉德廉的视线。



──这号人物并不只是一位奇人……



看来再藏什么招也不管用了。法妮雅老实承认:



「……是的。依据杰弥尼的态度,我想我必须做好觉悟。」



「原来如此。汝打算把自己当成奖品来拯救恩宠大地,是吧。」



「……是的。」



弗拉德廉怜悯地看着法妮雅,摇起头来。



「……实在太难过了,法妮雅。汝当真太诚实,太爱这个世界,然后也太相信人类了。」



「……………………」



「就算汝那么做,杰弥尼也只会好好玩弄汝一番,且不会停止对伊甸进贡吧。他属于那种践踏汝的诚实来寻求快感的人。汝下定决心要做的事只等于取悦杰弥尼,对世界没有任何意义。」



遭受无情断定,法妮雅紧紧咬住唇。



可是,已经──



「……我所拥有的已经只剩我自己了。」



自己说出这句话,感到无比悲伤。



法妮雅并不蠢,明白自己受到当权者的喜爱。伊甸公爵格列高,黎维诺瓦帝国皇帝杰弥尼,以及卢那•席耶拉共和国第一执政卢卡•巴路克。恩宠大地的当权者一直来都围绕着法妮雅你争我夺。除非蠢到无可救药,才会这样还不明白。



所以──才决定把自己当成商品。



只要把自己卖给杰弥尼,恩宠大地联合军就会诞生,也或许能在与伊甸的决战中胜出。倘若如此就能让民众幸福,舍弃区区自我又何妨。她抱着这种念头──走到这一步。



被弗拉德廉挖出真心,摊在阳光底下后,法妮雅才重新审视起自己的盘算,不禁悲从中来。



──多么肤浅啊……



若可能的话,好想保持高尚贤明,也不想如此贱卖自己。可是,如今的自己并没有任何用来实现理想必须的筹码。自己的肤浅和粗俗真的凄惨到好不甘心,好想哭泣。



「汝说了星之意志,是吧。」



弗拉德廉突然这么说。法妮雅稍微抬起了垂下的脸庞。



「不如余也参加这场星之舞会吧。虽然顶多当个像说书人那样的龙套角色,不过至少能起到抛砖引玉的作用吧。」



说完宛如舞台演员的台词,弗拉德廉以正经八百的表情问道:



「汝看过名叫『悲剧公主』的舞台剧吗?」



突然被转到毫不相干的话题上,令法妮雅有些错愕。



「……没有。因为我根本没有观看舞台剧的机会。」



「那是在共和国内大受好评的肥皂剧。主角就是汝,法妮雅。剧中夸张赞扬汝的生涯,最后则是汝在卢卡面前刺穿喉咙自裁身亡。为了看这种剧,民众大排长龙。」



法妮雅讶异地皱起眉头。这是她头一次听说的事实。



「因为民众累了呀。就算流血引发革命,面包还是一样贵到平民买不起。早知如此,不如以前那样还更好。这种心情导致了以汝为主角的那种烂剧座无虚席。」



「……执政政府内部有问题吗?我是能想像败战带来的混乱局面。」



「问题堆积如山。建国以来的一年半,革命带来的变化只有富裕阶级取代王侯贵族成为统治者而已,庶民没有享受到任何恩惠。卢卡失势后,支撑着共和国的是第二执政卡谬和内国军长官马希连,但和卢卡相比实在不够格。现在所有共和国民都在寻求新的救世主。」



弗拉德廉说到这里,看向法妮雅,得意地扬起嘴角。



「余可听到风声了喔。据传汝前些日子搭乘米迦勒飘在空中,并用扩音装置向撤退中的士兵喊话对吧。根据部下传来的报告,当时在现场的士兵们目前正在拉兰帝亚内大肆宣扬汝的事迹。拉兰帝亚逐渐形成对汝相当有利的状况,这不也是魔女所说的『星之意志』吗?」



法妮雅无法回应。之所以透过米迦勒向士兵们喊话,纯粹是想鼓励因撤退战疲惫不堪的他们。本来以为搭在米迦勒上身分就不会曝光,但从前的亲卫队士兵大喊「是法妮雅殿下!」引起骚动,于是又说了自己不再是公主法妮雅,而是市民法妮雅。结果这句话最终发挥了预料以上的效果,让士兵们跪地膜拜起来。飘在空中的巨大机兵加上音响装置的效果,使他们产生法妮雅是救世主的错觉。



「想让恩宠大地的民众幸福吗,市民法妮雅?」



突如其来的质问。法妮雅板起脸。



「……是的,那正是我的职责。」



「那么得更改目的地才行呢。明白该往哪里去吗?」



弗拉德廉故意问了法妮雅这个坏心眼的问题。



弗拉德廉的盘算已显而易见。若有了前皇太子的人脉加上勒夫连奇商会的财力,想必能成功吧。



大大深呼吸一口气,接着凛然打直脊背,确认自己的心意。



现在的我还拥有唯一一项东西。



──民众的人气。



加以利用吧。



「目的地是,拉兰帝亚。」



「呵呵呵~」弗拉德廉浅浅一笑,继续问起坏心眼的问题。



「哦?那么回到拉兰帝亚后,汝打算做什么呀?」



法妮雅的眼神中添了几分厉色。



「申请参加卢那•席耶拉执政政府。」



利用民众的人气为垫脚石靠近权力中枢,拯救世界吧。弗拉德廉肯定想对自己这么说吧。



不过,弗拉德廉却摇了摇头。



「差了一点喔,市民法妮雅。不是参加政府。那么做根本拯救不了世界。」



「…………?」



弗拉德廉突然大大扬起嘴角,灿烂笑道:



「而是由汝代替卢卡成为第一执政。」



法妮雅的心脏「噗通!」剧烈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