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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章 西征(2 / 2)


「他们没有率领大部队的经验,却有上战场的经验。透过这场演习认清能力,提拔优秀者成为将领。不是贵族就当不成将领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将至今为止顶多指挥过百人规模的小队、中队者,突然间升格成指挥一万人规模军团的将领。这是卢卡为了弥补士官不足之缺所下的苦肉计。



卢卡转身看向在后方待命的罗曼维骑士团长博恩札克。



「如你听到的。罗曼维骑士团也废除身分制度,把优秀的下级士官和士兵任用为士官吧。我希望你在下个月前挑选出五十名新士官。」



先行预测反应且这么一说,骑士团长明显怀著怒气回应:



「这是要我让农民当上骑士吗?」



卢卡只默默用眼神回应他这句话。就算一语不发,视线也将卢卡没说出口的话传达给了博恩札克。



我的出身背景可是比农民还低微耶?



「……………………」



现在已经是农民胜过骑士的时代啦。



「…………遵命!」



受辱的博恩札克浑身颤抖,仍只能垂下头来接下命令。尽管身穿灰色军服来维持罗曼维骑士团的面子,实质上已被合并进卢那•席耶拉共和国军的命令系统而不具指挥权,无法违逆卢卡的意思。往后就算是庶民出身,只要是优秀的士兵,也能摆出跟骑士一样的架子。这无疑象徵荣誉高尚的罗曼维骑士团迎来实质上的末日。



卢卡把视线从愤怒得浑身颤抖的博恩札克移回葛布身上,细声低语:



「根本是缝缝补补出的军队啊。」



葛布听了这句自嘲,点了点头。



「至少直到明年春天前,想好好锻炼骑兵和炮兵。」



「……可是杰诺比亚不会等我们。」



以包尔河为国境线与卢那•席耶拉共和国相邻的杰诺比亚都市联盟已经在准备出兵。要是拖拖拉拉下去,敌方十月就会跨越国境线。



「想在这种状况下取胜,只有主动出击。」



葛布短短说出精辟意见,卢卡则点头。如同葛布所言,若由我方发动有计划性的攻势,就能靠缜密的作战计划弥补军队强度。



问题只有一个。



「要是动手去揍什么都没干的对象,可就成了恶人喔。」



正因为卢卡是英雄,大量庶民才愿意受徵召或当义勇兵。士兵士气之高正是共和国军强悍的源头。倘若卢卡沦为恶人,恐怕会有人气下滑的风险。



「葛布不懂政治方面的事。」



葛布冷淡拒绝讨论。卢卡于是闭上嘴,把视线移回卢那•席耶拉联合军。



是要在驻扎地内训练水准尚差的军队,等待杰诺比亚攻来?



还是乾脆由我方主动进攻,靠作战计划来弥补训练不足?



卢卡被迫做出困难的抉择。



就这样,夜晚在没得出结论的状况下降临了。



既然有多达三十八万名士兵齐聚,商人们当然也驾著长长的货物马车队聚集而来,平原上彷佛一夜之间出现了巨大城镇。燃料、弹药、军靴、马具、火枪、机兵备用零件等军需物资自是不必多提,连食物摊贩、乐团、连环画剧、舞台剧、裁缝师、洗衣妇、妓女等各行各业都蜂拥而来,让整片平原上唯有这一带活像星座洒落般辉煌亮丽。



士兵们并不输给白天演习的疲倦,逛起市场尽情吃喝,跳舞歌唱赌博样样来。粗野笑声和怒骂声、女人们的娇嗔声让这个八月夜空底下热闹不少。



卢卡在距市场稍有距离的地主农庄设立总司令部,和梅比尔与葛布一起挑出今天发现的问题点,安排著明日演习的预定。



「同盟军战意低迷。他们对我们抱持反感。不得不怀疑正式开战后,他们派不派得上用场。」



听了葛布这句话,围在雷奥卡迪欧平原地形图旁的卢卡和梅比尔也点了点头。



「毕竟驻军费通通塞给同盟方负责了啊。不只税金提升,还得来服劳役,居民们看我们的视线冷淡得很呢。」



卢卡回应梅比尔坦率的意见。



「只要赢了战争,日后人气便会回温,总而言之无论耍什么手段都要赢。使出浑身解数毁灭黎维诺瓦,我一心只想著这回事。」



卢卡斩钉截铁说完,梅比尔窃笑,低声说道:



「然后夺回法妮雅公主。」



只从浏海缝隙露出单眼的卢卡回望梅比尔。



「没错。十足的恶人对吧?」



「不,是个魔王呢。」



要是这些内容让同盟军其他高阶将领听到的话,肯定马上遭到弹劾,但目前只有三人参加作战会议,因此才能分享实情。知道卢卡是为了夺回法妮雅才化为独裁者,指挥如此庞大军队这件真相的,除了梅比尔和葛布外,其他只有弭兹奇、雅思缇和卡谬而已。



葛布低沉开口:



「只要恩宠大地能统一,战争会结束,人民也会高兴。不管卢卡的动机是什么,葛布都不在意。」



看来葛布是想替卢卡打气。卢卡笑著回应他:



「谢啦。等到统一恩宠大地后,伊甸那群家伙或许也得听我们的话啦。要将葛布你的家人救出来才行呢。」



葛布的家人以前受贵族陷害而被卖到伊甸。葛布之所以成为卢卡的部下,也是因为卢卡答应他「帮忙救出家人」这个条件。



葛布一如往常面无表情,开口拜托。



「就算葛布死了,希望还是能帮忙救出家人。」



卢卡无奈一笑。



「别说丧气话。要是你死的话,这国家也玩完啦。」



「……只要有卢卡在,国家就撑得住。葛布当卢卡的道具就够了。」



葛布难得在战场之外的地方如此饶舌。总觉得有点难为情的卢卡,只好耸耸肩含糊带过。



等葛布也回营帐后,卢卡独自一人进到农庄的办公室内,过目起宛如小山的文件。徵兵、徵税、劳役、物资徵收、治安、社会福利、公共工程相关的各式文件,承认或拒绝通过五百人议会的法案,与编组军队相关的人事命令,亚克隆同盟内施行的战时特别法案等等。种类繁多的文件等著卢卡回覆或签名。卢卡简直像著了魔似地,沉溺于自身的职务当中。



害怕回过神来的瞬间。



只要工作的话,就能不去想多余的事。



统一恩宠大地。



一心只想著这件事,将自身的一切投入工作当中。



好想持续工作到体力耗尽,自然入眠。实际上,过去已有不少次手握著羽毛笔直接趴在办公桌上睡著的经验。



哪怕只多想一点工作之外的事,就有股难以忍受的剧痛折磨全身。就好比现在这个当下,在渲染夜色的窗户玻璃上,映照出了一对无法忘怀的葡萄色双眸。



「呜……!」



卢卡发出呻吟,羽毛笔尖端渗出墨水渍。



又开始了。



──住手。



尽管想克制,但昏暗的痛楚已如在文件上晕开的墨渍,在意识的水槽中逐渐扩散。



映照在窗户玻璃上的长长银发。



蕴含几分忧色的葡萄色眼眸,柔软水嫩的肌肤。



交缠的指尖,细微的心跳和吐息。镶嵌进自己体内核心的,另一道生命。



好痛。



──住手。



再度试著克制自我。



然而,映照在玻璃上的公主法妮雅•加门帝亚仍未如愿消失。



彷佛构成肉身的所有细胞都遭疼痛刺穿渗透,将意识直接转化为剧痛。



卢卡的臼齿磨得嘎吱作响。



──别去想。



将思绪硬是介入不受控制的意识当中。不过这时玻璃上又映照出另一名男子。



褐色肌肤,银白色头发与瞳孔,流露出智慧的嘴角上,能看出如影随形的嘲笑。



男子双手抱著法妮雅。悲痛的呼喊在卢卡耳边回响。



「住手。」



虽发出声音,神圣黎维诺瓦帝国皇帝杰弥尼仍愉悦望著卢卡,玩弄著一丝不挂的公主。



卢卡的嘴角流下血痕,刺在桌上的羽毛笔也断了。发出形同野兽咆啸声的卢卡单手掴住自己的脸,指尖狠狠用力深陷。



眼角凶狠上吊,太阳穴、额头和眼球爆出青筋。手指用力弯曲,活像要把自己的头盖骨给捏碎一般。



「我杀了你。」



痛苦地对窗户玻璃上的杰弥尼挤出这句话。



「一定把你碎尸万段。」



将从肺腑深处涌出的憎恶化为言语。只要转变成憎恶,就能忘记痛苦。



──我会亲手杀了你,杰弥尼。



──把帝国跟你一起毁个灰飞烟灭。



卢卡在自己心中刻下誓言。玻璃上的法妮雅消失了,徒留杰弥尼淫荡的笑脸。卢卡深红的眼光从手指缝隙狠狠刺穿杰弥尼。



「杀了你,一定毙了你……」



低沉的喃喃自语一再于单独一人的办公室内回响。把火烫的憎恨往自己空荡荡的体内塞,来化解冰冻三尺的寂寥。



即使送间谍渗透进黎维诺瓦帝国,还是完全没掌握到法妮雅的状况。



原本还预料会编出「皇帝亲自拯救出法妮雅公主」之类的美谈并大肆宣传,却没有听过那样的报告。自从去年十一月被掳走以来,经过了大约八个月,从帝国传回的唯有令人不寒而栗的沉默。



虚无的潮水冲刷憎恶,痛楚再度扩散。与其怀著这种寂寞的痛,还不如任凭憎恶业火焚烧己身。就这样,卢卡只能怀著混乱不清的意识,强忍著永无止尽的烦闷……



†††



同日,神圣黎维诺瓦帝国皇都帕葛洛奇昂──



真是个认真的好皇帝啊──尝试夸起自己来。或许我本来就有身为皇帝的资质吧?这工作实在充实又有趣,要说人生此刻正值巅峰都不为过。



神圣黎维诺瓦帝国皇帝杰弥尼胸中充满满足感,坐在帕葛洛奇昂宫殿的皇位上,放眼一扫在底下伏首称臣的众臣子。



戴冠即位已过了两年数个月,已经习惯以白与金为基底的紧绷衣裳上那些多过头的勋章和胸饰。另外也好好看清了身旁亲信中谁有能力,谁又是蠢货。有能力的家伙即便身分低微也不吝提拔,蠢货的话则逐一流放或处决。在黎维诺瓦皇家长年的家族经营下彻底靠关系而松懈怠慢的宫廷氛围,于这两年多来有了巨大变化。充斥著彼此间互相监视,一发现舞弊或怠忽职守便马上向皇帝打小报告的紧张感。



与帕葛洛奇昂宫殿相邻的兵舍内,有以过去在德尔•多勒姆战役中被称为「杰弥尼军团」的士兵为中心,加上新选拔的精兵共约一万五千人的亲卫队常驻。无论从皇位上丢下多么无理取闹的命令,只要是能靠暴力解决的问题,眨眼间就会随著军靴声响处理完毕。



与富商勾结囤积独占食粮,哄抬市价获取暴利的科罗擘夫伯爵甚至未经法庭审判就突然被亲卫队抓住,爵位领地都遭没收,被关进大牢。透过私下协商让认识的业者承包公共工程的瑟洛跋侯爵、与官僚私相授受获得不当税收的西朵连科子爵,通通都在某一天被亲卫队闯入宅邸,不由分说地被打入大牢。



名高位重的大贵族纷纷透过杰弥尼之手而被剥夺爵位,没收领地且关入狱中。贵族们虽激烈对杰弥尼抗议,帝国民众却是疯狂支持。民众认为正因为流浪皇子杰弥尼过去曾待过贫民街,才能不受陋习拘束,对腐败的贵族与公务员挥下正义的铁锤。每当贵族卑劣的奸计遭到揭穿与制裁,帝国民众便会以这类的话来赞扬新皇帝。



若说加门帝亚革命是庶民「由下至上的革命」,如今杰弥尼在帝国施行的就是皇帝亲自挥舞指挥棒驱逐大贵族的「由上至下的革命」。



重点是为了博取庶民间的人气。



身为宫廷新人的杰弥尼为了在大贵族的反感中保身,除了让强大亲卫队形影不离,还需要庶民的支持。



在藉由不通过议会,凭皇帝独断就能提案公布的「皇帝立法」权之下,目前已颁发了超过七十条为了讨好庶民的命令。



对贵族和教会徵收各种税金,禁止贵族的不当掠夺、强徵劳役与私下串通,提升货币品质,重新整备民生供水与下水道、瓦斯、公共设施等社会基础建设等等……每当颁发一条命令,帝国民便大肆赞扬杰弥尼指挥得宜。



杰弥尼争取支持的目标,是那群有工作,会缴税的中产阶级民众。拉拢近来社会地位逐渐抬头的这层阶级为伙伴,利用他们来削弱当前敌人──大贵族的力量。每当把从贵族手中剥夺来的利益分给民众,杰弥尼脚下的地盘也变得更加稳固。



然而,杰弥尼对中产阶级大发慈悲的同时,却对无产阶级,也就是贫民极度严苛。明明缴不起税金,还对统治阶级怀恨在心,进而引发犯罪与暴动,这种家伙最好全都去死──这就是皇帝的方针。



救济院、贫民宿之类的设施完全拆除,社会福利预算也遭大幅删减,没钱上学的贫民从此失去找到正常工作的机会。此外,更立了一条禁止于路边睡觉的法令。至今为止躺在路边就寝的贫民们被警察硬是在半夜打醒,被迫整晚走动,可说成了实质宣告「想睡就去死」的法令。数十万贫民因为这条法令在夜晚的强制行走间力竭丧命,哪里的公共墓地都人满为患。等待下葬的贫民尸袋到处如小山般堆积,街上充斥著浓浓尸臭。



在国外政策方面,杰弥尼增强荒芜狂野方面的军事规模,将触手伸向在第四次德尔•多勒姆战役后纳为藩属国的德尔•多勒姆王国以东,跨越奥里纳德河进攻东匈统治区和义弗堤勒教团统治区。



东方军势如破竹地制压奥里纳德河以东,沦为藩属国的地区则由名为「东方委员会」的杰弥尼亲卫队来统治,采用课徵以军税为首的各种重税来彻底榨取。



「统治野蛮人不需要法律或宪法,而是刀枪和火药。」



皇帝杰弥尼常对被送去荒芜狂野进入东方委员会的成员直接这么宣导。



「我们不需要荒芜狂野人的支持,真正需要的只有国内中产阶级的支持而已。别有一丝同情,把荒芜狂野的一切都榨乾送回国内。胆敢反抗的家伙全都卖去伊甸当奴隶。」



被皇帝亲自这么下令后送去藩属国的委员们,不知不觉被称为「刀枪委员」,在当地饱受厌恶。



离东方军开始认真侵略已过了两年半左右,期间在藩属国内遭逮捕、卖给奴隶商的人超过五十万人。反对新统治者、缴税不实、私下说皇帝坏话等等……居民们被以各种芝麻蒜皮的理由逮捕,也不经审判,直接被扔进货物马车,载去伊甸卖成恩宠点数。不只有沉重的军税,劳役、兵役加上至今为止没有的消费税,荒芜狂野的居民们被迫过上单方面受掠夺的生活。另外还被迫接受帝国的货币制度,输出品惨遭贱卖,导致国内产业衰退,钱潮强迫流向宗主国的产业结构就此成形。



杰弥尼的殖民政策,基础乃是「不宽容」。



对国内的中产阶级确实很宽容,但却不接受藩属国居民提出的任何抗议,把他们当成从大地或矿山输出富源的工具利用。繁荣的只有帝国民,藩属国内的人通通是奴隶,反抗者更被卖去伊甸换回尖端兵器(Ark)。



到头来,荒芜狂野对杰弥尼而言成了「万宝槌」。



肥沃大地与矿物资源将供应帝国无穷的财富,杰弥尼等同获得广大秘密领地和私有财产。而且他还把个人大半的财产拿来加强维护自己的亲卫队,以致皇帝个人拥有的私兵力压,进而支配了各大贵族。



透过施行一连串政策,神圣黎维诺瓦帝国的国力在短短两年半内爆发性增强,原本空荡荡的国库靠著来自荒芜狂野的税收充足饱满,国债价格也大幅提高。腐败的贵族与官僚遭到流放,取而代之的是身分虽低,但实力优秀的人才担任要职。加上贵族与教会也必须缴税,帝国民众的生活可说变得丰足。皇帝杰弥尼对一亿一千万的帝国民而言是「救世主」,但对除此之外的全恩宠大地、荒芜狂野的居民而言则无疑是魔王。



杰弥尼把皇帝的职务当成游戏享受。



坐在皇位上,听著信赖的亲信报告或讨论各种情报,当场说出口的指示都会由身旁的书记官记录下来,即刻成为诏令颁布。自己的意志会扩散到帝国全境,乃至整片荒芜狂野,世界将因此变化,数十万单位的人欢欣鼓舞或是陷入绝望。看著凭自己一念之间跟著变化的世界实在有趣至极,也具充实感。



没有任何不顺己意的事,一切都照杰弥尼所想实现。



办公办得腻了,吃了顿豪华晚餐后,杰弥尼步入后宫。



随即有约五名喷满浓郁香水,身穿薄纱的侍女聚到杰弥尼身旁,帮他换上白丝袍子,带他进皇帝的寝室。



香炉燃起,金银饰品多到令人目眩神迷的床铺上,坐著一名身著与杰弥尼相同白袍的意中人。



一头银白色长发,卷翘睫毛下是对略带忧郁的葡萄色双眸,宛如由内发光发亮的白皙肌肤。这位美得彷佛能将周遭阴霾一扫而净的女子,面无表情接受皇帝的来访。



「久等了吗?」



杰弥尼温柔呼喊,脱下衣袍钻到床上。



动作粗鲁地脱去女子的衣袍。



水嫩肢体跟著外露。



杰弥尼面带微笑,尽情玩弄了自己的玩具。



「你爱我吗?」



玩弄了好一会,疲倦仰躺下来后,开口这么问道。



「是的。」



女子老实回答,杰弥尼心满意足喊了玩具的名字。



「我也爱你喔,爱洛伊莎。」



爱洛伊莎•阿尔吉诺抬起葡萄色的双眼,反问道:



「比法妮雅公主还爱?」



「当然。比起那种玩意,你好太多了。」



「……骗子。」



「真失礼耶,是真的啦。」



爱洛伊莎嗤之以鼻,捏起杰弥尼的脸颊。



「明明只是发现一个间谍偶然长得像法妮雅才会纳为己有的啊,就爱欺负人。」



杰弥尼轻浮地笑了几声,单手搂过这名中意的潜入间谍。



「我很重视你是真的喔。你一定会成为我和卢卡交战时的杀手锏。」



一回以客套话,爱洛伊莎宛如傻眼般叹了口气,把脸从杰弥尼身上撇开。



爱洛伊莎也算是美女,还是个头脑灵光的女人。革命爆发前,她就已盯上当时正在起步的卡谬加以笼络。如今则从成为卢那•席耶拉共和国第二执政的他陆续问出重要情报,再向杰弥尼报告。然后加上长相又和法妮雅相似,每次听取报告时也能像这样顺便享受替代品。



只不过,嗯,跟真正的法妮雅公主一比起来。



──终究是个妓女。



举止的气质与高贵、眼中蕴含的星辰光彩、银白发丝内潺潺流动的奇异浅紫色光彩、意志强韧的五官、水嫩樱唇、话语中蕴含的天然威严、凛然、温柔……若想起一切细节有如神的配方调和,活像身体内含光源般耀眼的公主法妮雅,眼前这玩意儿简直跟路旁野狗没两样。



──你真是个魔女啊,法妮雅。



杰弥尼感触良多。明明待在一起的时间不到一小时,抱在手中更是只有短短几分钟,这边却已被迷得神魂颠倒。媲美传说中用魅惑魔法接连害男人溺死的妖精,公主法妮雅无自觉间蛊惑了恩宠大地的掌权者,使彼此互斗相争。



神圣黎维诺瓦帝国皇帝杰弥尼、其兄前皇太子弗拉德廉、卢那•席耶拉共和国第一执政卢卡•巴路克、更加上伊甸飞行舰队总司令格列高•欧纳席斯中将。当前手握恩宠大地命运的掌权者们,均对公主法妮雅•加门帝亚深深著迷,为了将公主纳为己有,不惜将国家牵连进来,没日没夜地互相争斗……!



「我们都傻了吗?」



「咦?」



「没事。」



含糊带过不小心说溜嘴的喃喃自语,杰弥尼翻过身子。



将问题复杂化的并非杰弥尼,也非卢卡。陷入目前僵局的最大原因其实出于格列高。明明在那之前都只是个开心接受杰弥尼的贡品,协助派遣飞行舰队到加门帝亚王国的提案而已,但自从掳来法妮雅那一夜起,那个男人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杰弥尼不情不愿回想起约莫九个月前那场革命之夜。



加门帝亚革命迎来最高潮的,去年十一月七日夜晚──



为了欣赏革命而来到王都拉兰帝亚上空游览的伊甸飞行舰队,收到了送进宫殿内的间谍传来的联络。卢卡•巴路克只身造访宫殿,并透过亲卫队打开铁栅栏,被带进宫去。得知这件消息的杰弥尼马上察觉卢卡是想硬将法妮雅带走。自己可是得找卢卡的碴直到摧毁他为止,岂能眼睁睁让他赢得美人归?于是杰弥尼随即前往伊甸飞行舰队司令官格列高待的舰桥司令部,拜托他把飞行战舰巴巴罗萨停在宫殿旁并掳走法妮雅。



格列高一听他的要求,抬起那对惺忪睡眼回答:



『您也知道三界不侵条约的存在吧。伊甸,恩宠大地和犹大环间不得以武力介入彼此的领域。陛下的要求违反了条约。』



杰弥尼哼了一声,耸耸肩道:



『我觉得伊甸早就破坏好几次那项条约了呢。堤拉诺勒战役时,你们不是把米迦勒空投进圣都,摧毁王国军了对吧?那已经足够称得上违反条约不是吗?』



『那是事前堤拉诺勒方的委托,获得伊甸评议会的同意,正当收取恩宠点数后将商品于指定时刻送到指定场所罢了。相较之下,殿下的要求并未获评议会同意,无法凭我一己之私定夺。』



格列高难得没有同意杰弥尼。明明一路相处下来都是互相帮助,彼此贪图好处,或只要赠送高额贿赂的话,什么都二话不说去做,但唯有当时异常固执。



接著,杰弥尼忽然想起。



这么一提,格列高以前似乎曾在拉兰帝亚宫殿见过法妮雅一面,还说两人一起跳了支舞。接著,当话题转到杰弥尼与法妮雅的婚约,格列高忽然变得不悦,硬是结束话题离开现场。当时虽不明白格列高为何动怒……但或许是这个伊甸贵族迷上了法妮雅也不一定。



如此感应的杰弥尼转换方向拜托。



装得一脸正经八百,以严肃的口吻说道:



『这样下去法妮雅会被送上断头台。』



『……………………』



『革命方不会原谅法妮雅的存在。如果不来硬的把法妮雅救出那里,我的新娘将被龌龊的民众杀死。』



『……………………』



一这么哀求,格列高的眉头皱纹微微加深。这家伙果然迷上法妮雅了啊。瞬间看穿对手的弱点后,杰弥尼继续交涉下去。



『我希望至少能救出法妮雅。既然伊甸是受加门帝亚王的请求来到这里,救出法妮雅应该也算在实行委托才对。并非违反条约,而是为了达成王的请求才出手救公主,没有任何问题。』



在面不改色说出一连串歪理,不死心地说服之下,杰弥尼终于让对手软化。



『……我就对拯救公主一事睁只眼闭只眼吧。然而关于公主之后的待遇,必须交由伊甸评议会来判断。因此势必得先将公主带往伊甸特区保护,等获得评议会承认后再决定是要交给陛下,还是请她回王国去。这样也接受吗?』



格列高的提议,杰弥尼沉思以对。



接著即刻看穿他的真意。



这家伙是不想看到法妮雅成了我的新娘啊。打算把法妮雅和我分隔开,藉著带往特区保护来装帅,最后想趁势纳为己有是吧。



一口气看穿后,杰弥尼重新思考起自己的目的。



杰弥尼盯上法妮雅的目的是为了找卢卡的碴。



想找卢卡麻烦到他精神崩溃,让他全心全意想著我的事。要是我找碴的笑脸能一辈子烙印在卢卡脑海中挥之不去,那就更棒啦。现在卢卡肯定在拉兰帝亚宫殿里和久违重逢的公主卿卿我我,要是闯进去后在他面前把公主占为己有,他肯定会懊恼得趴在地上哭天喊地。



嗯。



只要当著卢卡面前掳走法妮雅,我的目的就算达成。再来就等卢卡自己想像我和法妮雅翻云覆雨的模样饱受折磨就好,没必要真的把法妮雅留在我身边。只需让公主维持下落不明的状况,卢卡就会自己步上毁灭。再说了,我也对什么法妮雅的没兴趣啊。



『感谢你啊,格列高公爵,今后也多关照啦。』



格列高面无表情接受杰弥尼的回应,交涉就此成立。接著只要不让卢卡注意到,压低引擎声缓缓靠近宫殿,看准对他而言最糟的时间点冲进公主的房间,最棒的找碴就此完成。卢卡的脑海中从今往后,都会被我的笑脸占得满满……!



作战大成功。



一在卢卡面前玩弄法妮雅,那家伙便整张脸哭得歪七扭八大喊我的名字。



『杀了你!!我杀了你!!』



卢卡哭丧著脸,露出蕴含未曾见过的强烈憎恨的眼神这么说。当时肺腑深处涌现无穷快感,他搂著法妮雅开口挑衅。



『好啊,放马过来,让我的帝国和你的王国打一架吧。为了争夺法妮雅,把几十万人卷进来效交战(打架),光想就有意思呢。』



卢卡眼中只狠狠瞪著自己的感觉实在太爽,原本想做出更进两三步的挑逗,但碍于格列高也在后方瞪著,只好作罢,走上飞行战舰收回空桥,就这样提升高度离开了王都上空。



飞行战舰巴巴罗萨内,乘舰出入口附近。被限制行动的公主法妮雅身上只裹著一件薄薄浴袍,抬头瞪著杰弥尼。



确认玻璃窗外的王都拉兰帝亚灯光逐渐远去,杰弥尼恭恭敬敬向公主鞠了躬。



『重新自我介绍吧。我就是杰弥尼喔,新娘小姐。』



法妮雅拉起身前敞开的浴袍,凛然挺起胸膛责备道:



『……再非礼也该有个限度。之后我将向帕葛洛奇昂宫殿严正抗议。』



声音气得颤抖。杰弥尼一脸无奈抬起头来。



『我觉得我是把你救出那里耶。』



『我并没有拜托你那么做。』



『要是继续待在那,你只会被民众杀死喔。』



『如果是命中注定,我就接受吧。明明我希望透过对话来解决,你却动用暴力来搅局,简直岂有此理。本次问题一旦公诸于世,将有损黎维诺瓦皇家的尊严。』



杰弥尼搔起头来。比想像中还顽固呢。然后──



──真棒……



尽管还只是短短交流,法妮雅的一切姿态都充满魅力。明明世界如此龌龊,只有法妮雅周遭有如被特殊的水槽隔离开来,沉浸在天上耀眼的光辉当中。



──总算明白卢卡为何百般著迷。



卢卡为了再见法妮雅一面才引发革命。原本心想明明不过是个啃书虫贫民的卢卡,根本不适合率先站到最前头挥舞革命大旗,但一切都是为了回应公主法妮雅的要求。在德尔•多勒姆战役与卢卡一起待在「杰弥尼军团」声名大噪之际,曾多次从卢卡本人听闻法妮雅的事。从没见过内向的卢卡会那样崇拜他人,当时只觉心有不甘。



──卢卡满脑子只有法妮雅……



──然后,法妮雅也迷上卢卡……



看刚才掳人时两人的模样就一清二楚,彻彻底底相思相爱。会去干扰他们两人的,大概只有极度不懂看场合的人格扭曲者吧。



『是只有我才办得到的丰功伟业呢。』



一如此骄傲宣称,法妮雅脸上浮现厌恶表情。嗯,看样子被她讨厌了呢,虽然是废话啦。



『假如还重视皇家的名誉,就带我回宫殿,现在马上。若是如此,我可以不追究这次的事。』



法妮雅脸色苍白地抗议,但杰弥尼只陶醉注视著她。被她叱责真是件舒服的事,或许让她穿上高跟鞋,她会一脚践踏上我的脚背也说不定。这其实也能够接受啦。



最后是格列高插嘴进两人毫无交集的对话当中。



『由于发生紧急事态,考虑到殿下的安全为最优先考量,尽管略为粗暴,仍选择了采取那样的行动。关于救援时发生的失误,我也只能向您道歉。』



法妮雅恶狠狠瞪向有礼地垂下头的格列高。



『伊甸何时开始以武力介入恩宠大地了?当三界不侵条约已荡然无存是吗?』



『支付恩宠点数,请求派遣伊甸舰队的是加门帝亚王。尽管王目前依然下落不明,将殿下带往安全的地方仍属本次任务应尽之责。』



法妮雅吞回脱口欲出的反驳。格列高则接著说:



『王国正面临异常状况。直到情势稳定下来为止,殿下都应该离开这个国家。即便是此刻跟著革命起舞的民众,没多久也会冷静下来明白自身的轻浮,期盼王的归还吧。我认为殿下的使命便是保持安然无恙,直到那一天到来。』



『……………………』



『忍受逆境,等待时机来临的慎重,也是为政者必要的资质。恕我僭越,我认为如今的殿下只是无法承受逆境,急著寻死罢了。』



法妮雅的表情出现一丝动摇。格列高的指责戳到了法妮雅的痛处。



『即便革命已成,王侯仍有可能作为象徵存留下来。若没有殿下在,恐怕这个国家将再度混乱吧。在事态平静前,恳请殿下前往我们伊甸特区暂且避难。直到革命热潮衰退的那一日到来。』



冷冷这么说完,格列高叫来侍女,下令将法妮雅带往舰内的贵宾室。最后,格列高又对一语不发垂下头的法妮雅补上一句:



『首先请您先更衣。然后,本次事件务必将一切都交由我处理。我向您保证定会为王国的重建与安宁尽最大努力。』



杰弥尼默默在心中不屑咋舌。这个爱装模作样的臭家伙果然是想把法妮雅藏到伊甸特区嘛。表面上净是华丽词藻,内心只为了得到法妮雅,如此而已。



然而法妮雅仍安安分分,跟在侍女身后走向舰内通道。看也不看杰弥尼一眼,一声不响地消失,唯留铁门「磅咚」一声在眼前关上。



──彻底被讨厌了。



──如今王政崩溃,加门帝亚王家已没有理由嫁到黎维诺瓦皇家。



──与其当我的新娘,不如乾脆受格列高照顾是吧。



望著不再开启的铁门,杰弥尼暗自反问。



结束漫长的回忆。



如今让法妮雅的替代品爱洛伊莎陪侍身旁,望著床铺天顶的杰弥尼心底残留著莫名疼痛。



──卢卡、法妮雅、格列高……



无法顺从己意的家伙们覆盖在天顶雕刻的古老圣人像上,不停盘旋。



──烦死了,想到就有气。



明明自己如今是恩宠大地最大帝国的皇帝,怎么可能会有得不到手的东西?



──法妮雅•加门帝亚……



卢卡和格列高消失,天盖上只留下法妮雅的面容。从卢卡身边夺来,到被格列高夺走为止,只和她讲上一小时,不,甚至不到三十分的话。明是如此,却彷佛中了魔法似地,一不留神就会开始思考法妮雅的事。



──被骂了……



杰弥尼有生以来没有被人骂过。毕竟过去从没能引起他人关心,也不觉得自己需要受到关心。一路走来,若要提起像个人的互动经验……大概只有跟儿时玩伴卢卡之间。



而那个卢卡跨越身分隔阂,和法妮雅彼此相爱。



要是没有杰弥尼的话,两人如今肯定不知在哪过上幸福生活了吧?若从卢卡的个性推测,一定会选择去到远离王都,杳无人烟的山里隐居,尽情恩爱逍遥了。



不过,这个梦想已经无法实现。



杰弥尼寂寞一笑。



──活该啦。很不甘心对吧,卢卡。



试著暗自臭骂,心情仍没有舒畅一些。卢卡现在应该认为法妮雅正被我玩弄著,气愤懊恼地抬脚跺地,拼了命构筑能与我对抗的帝国才对。卢那•席耶拉共和国似乎已经结束西征,把罗曼维骑士团和堤拉诺勒慈善同盟纳为藩属国。接著大概会以我为目标发动东征吧。



明明法妮雅人不在这呀。



现在她受到保护的地点是──



──伊甸特区……



弥朵尔湖的中心,将整座米斯特拉斯岛纳为统治地的伊甸特区。



对于位在三千公尺峭壁之上的伊甸本国而言,既是在地表的桥头堡,也是尽管同处地表,却是恩宠大地的列强无可置喙的领域。假如胆敢攻击伊甸特区,将会有飞行战舰前来单方面焚烧那些在地上爬的蠢家伙。



──没错,无法对伊甸出手……



抬头瞪著天顶上的圣人像,杰弥尼双手往后脑勺枕去。



──真的是这样吗……?



──我们当真赢不过伊甸吗……?



自从戴冠即位来约两年半。



透过获得与伊甸大使及其亲信,还有以格列高为中心的伊甸特区高官们交流的机会后,便和他们直接对话来打探关于伊甸的内情,直至今日。然而他们在面对与伊甸状况相关的问题,明显是照特定守则回答。无论是问哪个人,或再怎么样质问,都诡异得只会得到相同的答案。



『住在里头的所有人都舍弃了武器,彼此体谅帮助,实现永恒和平,名符其实的天上世界,那就是伊甸。』



统治型态为何?法律、宪法、地势、人口、人种、历史、社会结构又是如何?



这些杰弥尼所提出的质疑,通通被以暧昧不清的答案含糊带过。



『我们并不打算干涉恩宠大地。我们有我们,你们则有你们的自然进化过程才对。我们认为彼此间不过度深入,只透过恩宠点数来进行交流才是最善之道。』



伊甸人的回应大致上不出这些宗旨。明明说的是相同语言,却彷佛像来自异星球般,彼此间无法沟通。



总结来说──就是不告诉地表任何事。反正我们会透过恩宠点数赐给你们尖端兵器这种饵吃,拿谷物、牲畜肉品和奴隶来换,除此之外没必要多加交流。尽管言词表达上变更许多,他们的主张大致上就是如此。



──太诡异了。



回过头探讨伊甸人的态度,实在有太多想不透的点。



首先来说。



──为什么不压制恩宠大地?



明明具有相差悬殊的战力,伊甸人只会从空中看著战争,从来不进行武力介入。一方面却又极度渴求地表的农畜牧产品和奴隶。



庶民们对恩宠点数(GP)的认知是「依据战争成果多寡能免费获得的东西」,列强国家的元首却明白GP会随「贡品」增减。透过伊甸特区的政府高官上缴谷物、畜牧产品或奴隶等等给评议委员,能够获得比赢得会战之际更巨量的GP。而这些GP实质上,就是拿地表产物交换尖端兵器的兑换券。所以杰弥尼目前才会积极赠送荒芜狂野的奴隶给格列高,换回众多兵器作为报酬。



再加上。



──伊甸特区的人全都很年轻……



至今为止接见过的伊甸特区贵族高官约十几名,全部人明显都不到四十岁,甚至不乏二十几岁的高级官僚。当中多半为银发,又或是略染金色的银发。



银发是恩宠大地上尊贵血统的特徵。从千年前起,银白色头发才是天选之民的证据,王侯贵族间与银发者以外的婚姻长久被视为禁忌。到了近代,混入其它血统的案例逐渐增加,但在各地宫廷中肆意横行的王侯贵族仍大半为银发。



杰弥尼回想起九个月前,头一次搭上飞行战舰巴巴罗萨时的事。



往地上突出的倒半圆状吊舱内,许多壮年与老年伊甸贵族开心欣赏著地表的表演,发色则大多为金色。恐怕在伊甸中,金发才是高贵血统的象徵吧。



不过不知为何,伊甸特区的人均十分年轻,发色也混进了银色。



──当中肯定有什么伊甸不想为人知的秘密……



杰弥尼独自一人回顾起伊甸与地表的历史。



伊甸飞行舰队首次飞来恩宠大地是在距今六十年前,史提法诺历一七三三年的夏天。



位于恩宠大地北方的卡尔卡当王国──如今的北伊甸特区──境内,伊甸飞行舰队突然来袭。至今为止只存在于传说当中的伊甸人在未发布宣战布告的情况下单方面轰炸宫殿,并空降地面部队。在拿著未曾见过的尖端兵器的伊甸人面前,王国军根本无法做出像样抵抗,伊甸人短短一天便压制王都。对于突如其来的武力侵犯感到愤慨的黎维诺瓦皇帝急遽派遣一万五千帝国军前往支援,却同样受尖端兵器洗礼惨遭击退。



在议和会议上,伊甸人要求黎维诺瓦皇帝交出当时为帝国领土的米斯特拉斯岛。领教过伊甸实力的皇帝只能不情不愿,承认割让米斯特拉斯岛给伊甸作为伊甸特区,卡尔卡当王国领作为北伊甸特区。



当时的伊甸人比起现在来得更具侵略性。在将伊甸特区打造为桥头堡并强化地面部队后,相信总有一天会开始侵略整片恩宠大地吧……每个人都这么预测,但实际上伊甸所做的,却是于五年后主动提出「三界不侵条约」,禁止伊甸、恩宠大地和犹大环三方彼此动用武力介入。



──明明是自己先动手揍人,现在又自己下令禁止互殴……



缔结条约的三年后,一七四一年,开始运用恩宠点数制度。



赢得会战的国家将能从伊甸评议会获得恩宠点数(GP)作为「祝贺礼」,各国累积的GP则能拿来交换「目录」上载之尖端兵器的愚蠢制度。然而,想在地表的斗争中存活下去,说什么都需要尖端兵器,因此不得不对这个愚蠢的制度摇尾乞怜。从那之后,这种结构持续了半世纪以上之久。



──尤其奴隶能换的GP很高。伊甸似乎缺乏劳动力。



──该不会人口很少……?



自从戴冠即位后获得的伊甸相关情报,跟还是一般平民那时简直不能比。看似无敌的天上人肯定有些意外的弱点,绝非打倒不了的存在。这就是皇帝杰弥尼目前的感想。



──总有一天灭了你们。



杰弥尼重新下定决心。原本就是卢卡给出「毁灭伊甸」这个目标,才让杰弥尼的人生获得新生。几经周折之后,最终的目标如今还是不变。



为达此目的。



──首先要统一恩宠大地。



──卢卡,快点来找我。



杰弥尼等著卢卡。可说引颈期盼卢卡率领数十万大军出发东征的那一天到来。



──你现在脑中都是我对吧?很难受哦?很痛苦哦?



──我帮你从痛苦中解脱,快点来就对啦。



一想到能在战场上与卢卡相见就兴奋得浑身颤抖。



教卢卡这个原本连读写都不会的贫民识字,借给他昂贵的书,对他施加甚至连一些贵族都学不来的学识教养的正是杰弥尼。某种意义上,卢卡算是杰弥尼生出的存在。而这名骨肉如今正视杰弥尼为仇敌,一心只为杀杰弥尼,一步步引发牵连整片恩宠大地的大战。



这个事实令杰弥尼十分愉悦。比起与潜入间谍的性行为,找卢卡碴更能带给他快感。



──造化弄人是吧,卢卡?



杰弥尼的脑海中,此时仍烙印著距今约十二年前,在被夕阳染红的公寓一室中教卢卡识字的情景。在那间房中和卢卡一起读书所度过的短短一年多来,是杰弥尼至今为止的人生中最平稳、快乐、寂静满足的时光,就算一辈子都那样窝在房里过日子也毫无怨言。然而某一天,卢卡一句道别都没说就消声匿迹,留下杰弥尼独自一人,以及唯一一个「毁灭伊甸」的目标。



然后现在。



当时同在一间房读书的少年,正双眼布满血丝地指挥大军来攻打杰弥尼。



有够开心,全身的细胞都欢愉得发颤。



──来分出高下吧,卢卡。把整个世界一起卷进来。



──赢的一方才能把法妮雅纳为己有。



──我们之间的三角关系将烧毁世界,岂不是极为自私又有趣的剧本吗?



兴奋得颤抖的同时,杰弥尼脑海中逐渐被卢卡占满。杰弥尼一次又一次在脑中反刍卢卡扭曲著脸,愤怒喊叫自己名字的模样来获得快感。身旁爱洛伊莎裸露的肢体,早已不被杰弥尼放在眼里了。



†††



同日,伊甸特区,首都艾柏奇厄郊外,格列高公爵的别墅──



来自弥朵尔湖的南风吹得绣有藤蔓纹样的蕾丝窗帘有如波浪般起伏。经窗帘过滤后的八月阳光照得室内一片明亮,每当柔和微风从窗外吹进,细致光束便彷佛浪潮般唰唰作响。



若是恩宠大地的贵族别墅,内部装潢一般会以奢华家具及摆设弄得金碧辉煌。不过在此地伊甸特区中,更倾向优雅高尚的质朴空间。阳光不是气焰嚣张,而是透过蕾丝窗帘、窗户位置调整入射角,达到更自然地装饰整个空间的成果。



一名女性坐在扶手椅上读著书籍。



每当阵风拂过,银白长发也轻轻飘扬。



睫毛倒影下那对透澈的葡萄色双眸不再继续看著书页,而是抬头往风吹来的方向望。



窗外另一头,弥朵尔湖的蔚蓝湖面反射著夏日阳光,晶莹闪烁。



法妮雅•加门帝亚阖上原本在读的书,起身打开玻璃门,踏入雪白阳台。



宽袖窄袖口的白色罩衫,胸前绑有蝴蝶结。搭配蓝紫色裙与中筒绑带靴,没有其它多余装饰,一副闺阁千金打扮的法妮雅走近阳台栏杆,用怀著深邃忧色的眼往湖的南方望去。



于水面上闪烁的光芒缝隙间,可见数道渔船的白帆通过。



水平线另一头的恩宠大地,依旧看不见。



王国现在变得怎样了?



被留在王国的民众又过得如何呢?



从法妮雅目前的所在地什么都不明白。仅有眼前宽广的蓝色湖面,以及身后的蓊郁群山。



──已过了九个月……



单手压住迎风飘逸的头发,法妮雅回忆起过往。



革命爆发后,怀著必死觉悟与卢卡相见,尔后遭杰弥尼掳走,在飞行战舰内又被转交给格列高──



随波逐流之下,此刻才会在这里。



伊甸公爵格列高•欧纳席斯中将尽管以「客人」身分款待法妮雅住在这栋别墅,但不只外出需要许可,要去到城镇更会有十几名护卫随行。表面上是说保护法妮雅的安全,实际上只是为了不让她逃跑的监视。位于别墅内的十几名佣人也是负责监视法妮雅之人,从起床到就寝为止的一言一行全都经过检阅。



现在王国究竟如何了?



对外的情报窗口只剩格列高。



透过与不定期造访此处的格列高共进餐宴,法妮雅才勉强能得知当前恩宠大地的局势。然而情报来源只有格列高一人,因此并不一定正确。毕竟只要格列高有意思,大可尽情扭曲真相再传达给法妮雅。



据格列高所言──革命终结后,五百人议会宣布废止王权。



加门帝亚王国消灭,取而代之的是由卢卡为第一执政的卢那•席耶拉共和国宣布建国。逃亡的加门帝亚王与王妃,以及第一王位继承权的克劳迪奥枢机卿依然行踪成谜。法妮雅同样被视为「下落不明」,遭杰弥尼掳走的事实仍隐瞒著民众。



王家成员个个下落不明的现在,杰弥尼与法妮雅的婚约实质上等同取消。对黎维诺瓦皇家而言,迎娶流浪公主法妮雅为皇后根本没有利益。只要继续禁声不表态,杰弥尼将与其他王侯贵族的千金定下婚约吧。



然后──卢卡并不知道法妮雅人待在伊甸特区。



被杰弥尼从宫殿掳走后,那段在飞行战舰内的事并没有传达至地表。杰弥尼不会说,格列高也不会外传,因此卢卡至今仍以为法妮雅被关在杰弥尼那边才对……



『卢卡发动西征,为的是获得与黎维诺瓦抗衡的力量吧。』



约两个月前,卢卡击垮罗曼维骑士团,于该地建立名为「亚克隆同盟」的藩属国后,格列高于餐宴之际这么说。



『我认为,目的是为了夺回殿下。』



除了服务员外谁都看不见,仅限两人之间的对话。格列高静静把话说下去:



『卢卡为了实现他个人的愿望,打算把世界卷入战火。』



法妮雅把叉子放到盘上,注视起格列高。



『……请把我送回王国。』



『为了什么?』



『假如他的目的是我,这样就能制止他了吧。』



『就算能够制止,殿下将会被民众送上断头台。』



『若那是我应尽的义务,我就该去完成。』



『……我不能协助您自杀呢。如同我先前再三提到的,殿下的职责是忍耐,于此静待时机到来。不久后混乱时期定会来临,届时殿下的存在将成为民众的救赎。身为王族,应当慎防轻率行动才对。』



格列高坚决拒绝让法妮雅回国。无论再怎么改变方向或手段交涉,这个要求仍不被接受。



既然如此,那么至少──



『请向卢卡传达我在这里。』



『办不到。』



法妮雅一如往常的要求,同样一如往常被打回票。九个月来,同样的互动一再上演。



『我不能违背伊甸评议会的决定。评议会并不承认卢那•席耶拉共和国的存在,因此无法与不存在的对象交涉或传达讯息。』



『我不想玩文字游戏。如果通知我平安无事便能避免无谓的流血冲突,我希望能那么做,那也是我唯一的心愿。』



格列高慵懒抬头,望向法妮雅。



『殿下实在太过迷信友爱。难道您认为光靠友情和爱情就能改变世界吗?』



『我不想放弃这个可能。』



『恕我失礼,能够改变世界的是暴力,而非友爱。』



『你是要我只能枯坐在这里,看著毫无意义的战争吗?要我眼睁睁拋弃那些痛苦死去的民众吗?』



格列高叹了口气。



『卢卡和杰弥尼间的决战,对恩宠大地而言是必要的流血冲突。』



『……………………』



『地表正值改朝换代的时期吧。不再是王侯贵族那种有如竞技,而是真正要歼灭彼此的战争,使得古老时代面临终结。若有人在那场最终战争中胜出,永恒的和平也将随之而来。届时再来谈友爱也不迟。』



格列高坚定说完,切换成无关紧要的话题。丝毫不顾法妮雅的意志,只像在玩弄笼中鸟般闲聊无意义的话题,夜深后便留下法妮雅一人离去。就只是这么一再重复。



法妮雅独自伫立在阳台上眺望远方湖面。



能做的事只有读书。



书籍全都是恩宠大地上流通的,而非伊甸的出版品。与伊甸有关的情报彻底遭到隐蔽,伊甸的出版品被禁止带往地表。尽管偶尔外出到街上散步或骑马,但受到监视的拘束感让她烦闷,最终总是早早就回到别墅来。



在这座阳台上被风吹拂的时光,才最令她感到宁静祥和。



深深沉思的同时,持续眺望著银光斑斑的湖面、白色船帆,以及船帆后方的水平线。



接著,思绪总会回到一名青年身上。



长浏海缝隙间露出的深红双眸,闪电状刺青,骑著银灰色贝奥狼高举革命之旗,加门帝亚王家的仇敌。



──卢卡……



法妮雅胸口深处裂开大洞。



从洞中最先溢出的,是后悔。



──太过轻率了……



法妮雅伤害起自己,如此一来愧疚也会稍微减缓。一再贬低自我,把句句鄙视之言刻进意识深处,靠自欺欺人忘记后悔的痛。



──实在太过愚蠢了。



在法妮雅的要求下,卢卡答应要引发革命,并顺利达成目标。对于他这份功劳,已没有任何东西能回报的法妮雅做好以一己之命让革命落幕的觉悟,与单身进入宫殿的卢卡会面。当时为了激怒卢卡,法妮雅故意装出高压态度,而卢卡所做的──是用蛮力强硬推倒法妮雅。



接著法妮雅……接受了卢卡。



──要是当时我反抗的话……事情就不会演变至此了。



法妮雅一而再,再而三责备自己。然后宛如时光倒流似地重演,不停自残、伤害自己。



然而无论心淌了再多血,过去与现在都不会改变。如今的法妮雅成了实质上的伊甸囚犯,除了在湖畔的别墅内读书外什么都办不到。



──至少……想回王国去。



法妮雅的心愿唯有这点。回到过去被称为加门帝亚王国的国家去,阻止卢卡,并将己身命运交由民众定夺。即使会因此命丧黄泉也心甘情愿。



边对自己做出如此确认,法妮雅清楚自己内心有股与觉悟完全相反的感情在蠢动。



从刚才拼命自残的伤口中,溢出一股淹没过后悔的全新激流。



又来了。每次都是如此。超乎自身理性所能控制,一种透明、温柔且清净的东西修复了伤口,将法妮雅内心阴霾一扫而空。



明明无法原谅自己,应当是如此的。内心深处却响起不同的呢喃。



──卢卡。



──好想见你。



法妮雅咬唇回应了呢喃。



多么自私呀?多么任性呀?明明重重伤害他人,折磨他人,我至今仍无法舍弃个人的心愿。



──好想见你啊……



心灵不愿停下呢喃。难以处理的思绪在法妮雅体内编织出痛苦与爱恋的斑驳纹样。



阵风刮过湖畔。银白长发飘逸,一只白鸟飞过发尖洒落的光芒,翱向恩宠大地。被困在名为伊甸特区这个牢笼中的法妮雅,只能眼睁睁看白鸟飞离。



──不从这里逃离不行。



法妮雅再度这么觉得。



过去数次伺机想要脱逃,可是即便成功收买佣人逃离这间别墅,想逃出四周被湖泊围绕的伊甸特区只能仰赖船只,届时格列高肯定会加强所有港口的警戒来找出法妮雅吧。想要突破这层警戒网,必须得在特区内拥有人脉,并找到持有个人船只的有力人士。然后,自己并不认识如此便利合适的人才。



能做的只有等待。



相信机会总有一天会到来,装得更聪明点。此时已不再需要轻率和鲁莽。



──唯有卧薪尝胆。



就在告诫自己之时,不知为何忽地想起儿时担任历史家教的一位老贵族柔和的表情。



『对为政者而言,没有比挫折更棒的幸福。』



白胡的家教以朴实口吻这么对十二岁的法妮雅说。



『常待在高耸象牙塔上的人,没办法察觉到臣子的笑容中蕴含的危险性。常处饱受称赞的环境下将使人愚钝,常持财富也令人变得脆弱。弛缓的精神将无法发挥创造力,无法产出任何绩效。』



『所有优秀的为政者,一生中都曾遭遇过一次大挫败。不只限为政者,举凡优秀的艺术家或将军,都曾经历败北、失势、流放等各式各样挫折……促使他们反思己身,加以修正,最终才能达成名留千古的丰功伟业。』



『若要说得更具诗意,这些挫折都称得上这颗星球给英雄们的资格测验吧。无论是政治家、军人或艺术家,唯有跨越这些亦能称得上是「星之试炼」的挫折,才具备改变世界的资格……长年研究历史下来,难免会抱持这种念头。』



『若等到殿下长大成人,遭遇挫折之际,请务必感到高兴。因为这代表了这颗星球给殿下出了考题,打算赋予殿下更重大的责任。被挫折击垮,妄自菲薄实为不智之举。欣喜接受,并跨越试炼之际,殿下将变得比以前来得更强大、更高尚、更聪慧吧。然后请务必振作起来,重新打造这个世界,成为殿下期望的均衡局面。』



年老的历史学家──记得名为茨威格──这么说完,露出温和笑容。当时年仅十二岁的法妮雅没能明白个中深意,至今也不能算彻底理解。



再说,就算要我改变世界。



──如今的我根本没有权力……



王权已遭废除,加门帝亚王家的成员都行踪不明,法妮雅也失去身分地位,只是个逃亡王族。就算忍受试炼,自省己身且加以修正获得成长,还是办不到足以带给恩宠大地永恒和平的丰功伟业。顶多成为被卢卡、杰弥尼或格列高这些权力者之间争来抢去的礼物。



不过,就算无法完成历史义务。



身为一名逃亡者,有效利用被软禁在这里的时间不也很好吗。



并非坐著静待时机来临,而是努力去吸收在拉兰帝亚宫殿中没能得到的知识,或许能有什么意外收获。



毕竟这里是伊甸特区,相信过去没有任何一名王侯贵族有在此生活的经验。在这座一切均罩上谜纱的都市增广见闻,学习在恩宠大地上得不到的知识,肯定有其意义。



虽然遭到监视,还是能够上街逛逛。至今为止看下来的感觉,这个伊甸特区绝非什么天上乐园,而和恩宠大地上普通城市的文化水平几乎没有差异。市场和港湾的劳动者们都是自古以来居于此地米斯特拉斯岛的居民,被视为伊甸人的人感觉甚至不到一成。



伊甸特区的伊甸人据说都聚集在首都艾柏奇厄的行政区生活,但法妮雅并未踏进过那里。唯有行政区被用绵延高墙围起,倘若没有许可证,伊甸人以外的人无法进入区内。



实在有点可疑。直到来此地之前,本来抱持著在伊甸特区中会看到伊甸人大摇大摆走在街上,其他当地居民则被迫趴在地上听命的印象。实际上却是几乎看不到伊甸人,和恩宠大地的城市可说没有两样,极为平凡的景色。



──伊甸里有某些被我们知道会不妙的事……



法妮雅如此确信。



假如能找出庐山真面目,或许将能带来什么转机。



她仰望起天空。



──或许还有我能做的事。



一尝试激励自我,长久附著的疼痛似乎稍微消退了些。



──就算只有一点,仍有往前迈进的价值也不一定。



比起特地伤害自己,抬头往前反倒能减轻疼痛。法妮雅终于明白这个道理。



──对,就像卢卡一样。



──绝不放弃,非持续奋斗下去不可。



法妮雅脑海中浮现第一次认识卢卡时的事。



两人一起骑著贝奥狼,从沿途拦阻的重重敌阵中突围的短短旅途。那时卢卡所展现的机灵与勇气,正是此时的自己该学习的。



不只有那趟旅途。出身贫民窟,没地位、没钱,甚至没家可归的卢卡逐渐变得大胆且坚强,有时展现兵不厌诈的精神,驱使任何手段击垮王国,终于建立起自己的国家。



为什么他办得到?



──因为他没放弃自己。



出生下来一无所有的卢卡能相信的唯有自己。无论身陷何种困境都靠自己再三思考,鼓起勇气付诸行动,开拓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那种姿态与精神感动大量同伴,最终达成了市民革命这件历史事迹。



──既然如此,我也是。



失去家与家人、臣下与地位的囚犯,也已一无所有。



所以说,什么都办得到。



──不是身为一名公主,而是作为法妮雅•加门帝亚这个人。



她转身回到室内,叫来管家。接著,法妮雅对没多久后便现身的老管家提出要求。



「我想参观艾柏奇厄行政区。」



老管家眉头轻轻一皱。



「能进入那边的只有伊甸人。任何一位恩宠大地人都没有踏进去过。」



「这点我清楚。不过,要是得到格列高公爵许可的话呢?」



「……那么当然,能够正大光明进入。只不过,绝不可能获得许可吧。毕竟那已经是遵守了六十年以上的规定呀。」



赫肯嘴上这么说,仍约好会向格列高送出外出许可的委托书。至于法妮雅想视察行政区这一点,也会稍稍先写进委托书中。



法妮雅先是沉默不语,接著再度抬起头来。



「……赫肯先生,为何格列高公爵没有将我软禁在修道院,而是自己的别墅中呢?」



赫肯张大白眉下的双眼,然后从法妮雅率直的视线深处掌握问题的真正意涵,咳了一声。



「……我还以为您早已明白。」



「毕竟可能是我误解了呢。」



赫肯望著一脸淡定的法妮雅,显得有些不乾不脆地撇开视线。



「……虽然只是我的观察,我认为主人对法妮雅殿下怀有好感。还是比一般来得强烈的好感。」



听了这番回答,「这样啊。」法妮雅只如此随口应声。



法妮雅也不是傻子,透过至今为止数次共进餐宴,她察觉出格列高对自己怀有私情。若是名贞节的淑女,是该循礼节与常规,在不损对方面子下恰当应对。



──我不是掌权者的奖品。



──我要靠自身之力打破僵局。



法妮雅默默激励自我,鼓起勇气向赫肯说:



「与格列高公爵用餐是我如今最大的乐趣。」



赫肯再度装模作样挑起单边眉毛。这名老管家是恩宠大地人,并能隐约从过去的言行察觉出他对伊甸人怀有一丝不满。



「虽然有些想跟他单独说的话,不过在别墅内有佣人,去到街上则有护卫监视著,这个心愿实在难以实现。」



法妮雅以极为冷静的思考,俯视著自身编织出的谎言。



「哪怕一次也好,我想和公爵两人单独逛逛街呢。」



听完这些话,赫肯一副暗说「明白」似地,不发一语深深垂头。相信这位聪明的管家,定会将刚才这段话添在委托书尾端吧。



即使是种不怎么善良的手段,但实在受够了被像笼中鸟一样关著把玩。所有能利用的东西都得拿来用不可。



「委托书一事就拜托你了。」



让赫肯退下后,法妮雅独自一人望向湖面。



湿润阵风拂过,捎来湖畔盎然夏草的清香。在水边戏耍的白鹭冷不防展翅,滑过蔚蓝天空往水平线飞去。不过,至今依然看不见位于水平线另一侧的恩宠大地。



尽管如此。



──我一定要回去。



──我不要再顺著任何人的打算而活。



──我要照自己的意思,在这个世界活到最后一刻。



──为了能够主宰我想活于何处,亡于何处。



法妮雅坚定瞪向世界,这么发誓。



──开始抗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