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二章 演算(1 / 2)



总之就是比敌人更早抵达预定交战地点,占领高地。



根据首席参谋杰弥尼少将定出的基本方针,卢卡•巴路克军团长领军的亚塞吾斯独立混合军团——俗称「巴路克军团」两千八百人直接通过诺瓦洛库要塞旁,于三日内以将近百公里的破天荒行军速度抵达加洛勉台地,选了个好位置,能一眼望尽必将自东方现身的敌军。



由于担任前锋的巴路克军团行军速度实在太惊人,与跟在后方的帝国军主力部队间相差多达三十公里,是一般军队得花一天半的距离。



史提法诺历一七九三年,三月二十日,荒芜狂野,加洛勉台地——



因杰弥尼升格为总司令首席参谋没办法待在一起,从本次起改由卢卡来指挥军团。一想到两千八百名伙伴的命时时刻刻都系在自己下的判断上,不安到胃都快翻绞过来了。然而一旦军团长面显惧色,将会扩散影响整个军团,因此外表仍得装得若无其事,不忘偶尔开开玩笑,扮演好一名称职可靠的团长。



「会不会来得太早啦?」



下午三点,他边从在台地上筑起的炮兵阵地眺望远方,边问起身旁的葛布。既然杰弥尼不在,卢卡在战场上能商量的对象只有葛布和梅比尔。



「不如说太慢了。」



寡言的步兵大队长双手叉胸嘀咕回应。逐渐西倾的斜阳从他身后照来,高大壮硕的身躯彷佛在夕阳余韵犹存的天空中有棱有角地挖出一大块。



周遭能看到步兵在挖壕沟、堆积用来保护野战炮的土包、架设防护栅栏等等。后方更已建起烤面包小屋,飘出阵阵可口香味。



「不用交战就拿下此地非常重要。这边的话就算大军来袭也有办法抵御。」



卢卡眺望著下方视野中被照得金黄的蜿蜒平原,边如此喃喃自语。



横跨荒芜狂野东西部的钢铁街道途中被这片南北长四十公里的加洛勉台地阻碍,往西方前进的敌军无论如何都得攀登上这片台地才能抵达诺瓦洛库要塞。



敌军的步兵和骑兵想靠攀登爬上道路未经整修的台地斜坡还算可能,不过由于零碎岩壁随处外露,导致炮兵和机兵非得沿山路上坡才行。卢卡如今正将自军野战炮设置在山路途中两处转弯点,敌军形同得朝著这边的炮门直直爬上来。



位居要冲的同时更易守难攻,所以才宁可冒著远离主力部队的风险急迫赶路。



然而,仍有一点令他不安。



「希望敌军别今天来。」



盯向敌军十之八九会通过的钢铁街道,卢卡说出自己的担心。虽然已派三十轻骑兵出去侦察,如今却还没收到任何回报。



这时,机兵大队长弭兹奇笑著从后方走近,来到两人身旁。



「卢卡,我们也到了喔~果然新货就是好,走长距离也不会累。」



「嘿,辛苦啦。机兵队的速度也很快呢,你们花了不少工夫锻练吧?」



卢卡一开口夸赞,弭兹奇顿时得意洋洋抬头挺胸。



「对啊!这个冬天我可是狠狠操了他们一顿喔!」



步兵后方是弭兹奇的新爱机,中级三队「力天使级」塔布里斯型正单膝跪地停驻著,其背后则有下级三队「大天使级」艾克力耶型共五台同样跪地待命,每一台都是弭兹奇培育出来的部下搭乘的机体。多亏杰弥尼王子的政治影响力,巴路克军团被分到的全是全新的机兵。



「别一个人冲太前面喔。我们强是强在联手出击,落单的话会被狠狠修理。」



「我知道啦!我会和大家一起战斗,而且这样比较好玩啊!」



弭兹奇爽朗一笑,抬头看向身旁的葛布,举起望远镜拜托他:



「葛布,肩膀让我骑!我来负责侦察警戒!」



一见葛布默默点头,弭兹奇便熟门熟路地扑上葛布的背爬上去,用双腿夹住葛布头部,举起望远镜往地平线另一头望去。葛布也完全不在意,仍然双臂叉胸不动如山。



「视野真棒耶~我最喜欢高的地方啦~」



弭兹奇笑眯眯地享受用望远镜眺望。个头小的弭兹奇一这样骑在葛布肩上,看起来形同父子。葛布虽然长相凶悍,却不会在意芝麻小事,所以就算像这样被当成瞭望台使用,也丝毫不见怒色。



不一会。



「……哦?骑兵回来了!……是梅比尔,他赶得好急!」



听弭兹奇这一喊,卢卡也朝钢铁街道举起望远镜。的确如他所言,出去侦察的三名轻骑兵正快马加鞭回到这边。



总有股不好的预感。



「……敌人要来了。不是德尔•多勒姆,是义弗堤勒那群激进教徒!」



一口气奔上斜坡回到高原上的军团司令部,梅比尔也不顾端正美貌变得歪七扭八,连忙报告后,一口气喝乾了水壶内的水。



「……真的假的?我记得他们和德尔•多勒姆关系差得很。」



「大概是认为帝国军的威胁更大吧。我看到他们士气高涨,高呼『杀光那群黎维诺瓦狗!』。就我所见,光先锋就估计超过一万,包含骑著镰刀鸟的骑兵队和十五、六台机兵,炮兵数量也不少。据我推估,大概将近两小时后抵达此处。另外虽然没看仔细,后方应还有更多兵力。」



卢卡表情一僵,弭兹奇也一脸担忧地从葛布肩上下来。梅比尔重新调整好呼吸,继续报告下去。



卢卡陷入沉思。统治著德尔•多勒姆以东领土的义弗堤勒教团,是个遵循古老教义的君主制国家。臣民自小就得记住既严厉又困难的教义,视为了义弗堤勒神牺牲自我性命为至高无上的荣誉。这种士兵会根本不计死活横冲直撞,无论状况多么不利都不会溃逃。如今有将近一万名这样子的家伙,将于两小时内攻到这里。



可是此地是卢卡不惜赶路占下的台地,没有逃走这个选项。



「……葛布,加快构筑阵地的速度。不只有铺装的道路上,坡度较缓的地方也围栅栏或挖壕沟阻碍敌人进军。炮兵们趁现在快试射确认著弹点。梅比尔前去传令,催主队要他们快点赶过来。另外我还想确认敌军的全貌,拜托他们再多派二十骑兵来。」



边下达指示边环顾周遭,结果没发现我们这儿的王牌。



「雅思缇呢?」



「在烤面包小屋里。」



葛布这回应让卢卡有点错愕。才刚建好的烤面包小屋的确从刚才开始就速速飘出了烘烤小麦的香味,原来她一直待在里头吗。



「刚出炉的面包很好吃对吧~」



被士兵叫回来的雅思缇侧臂下夹著一袋装满圆面包的纸袋,脸上充满幸福,一张嘴塞得鼓鼓的。



「我真的挺羡慕你那随时随地都能吃饭的精神啊。等等大概有机会轮你上阵了,准备准备吧。」



「OK~」



雅思缇挥挥手示意明白,接著身体马上朝著正在后方准备煮饭的值日士兵摇摇晃晃靠近。尽管她比马还会吃,但看在她总是完成使命的分上,就没必要再计较了。



另一方面,骑兵队长梅比尔也骑在爱马上,等待卢卡下达指令。



「骑兵的任务是消灭爬上台地的敌兵。起初会相当乏味,但拜托你们千万别乱来喔。」



梅比尔握起缰绳,不怀好意一笑。



「这个命令不太值得称赞啊,团长。不乱来的骑兵跟废物可没两样喔。」



外貌像个轻浮公子哥儿的梅比尔,实际上却是融合了逞强胡来与有勇无谋的天生战斗狂。骑兵这个于战场上战损率极高的兵种,非常不欢迎贪生怕死之辈。唯有所有队员都做好出生入死的觉悟,骑兵突击才算化为这个时代最尖锐的矛。



「要是让你死了会很头痛,我才这样说好吗。这次靠你了喔。」



「遵命。」



梅比尔回到后方五百五十名骑兵队处,吩咐他们待命。



卢卡再度望向平原,预计敌方将会强攀的斜坡上正在赶工建筑阵地,中士的怒吼声此起彼落,战场气氛越来越浓厚。想必将近一千名整个冬天都努力训练的新兵们,此刻心中肯定充满不安吧。由于这也是卢卡首次以团长身分出战,情绪也不禁跟著高涨。



——我每个决定都牵扯著两千八百人的性命。



一瞬间的判断失准都可能换来全军覆没。接下来将面对的便是如此惊险的交战。



我方的强处是由卢卡率领的六十六门野战炮。虽然口径小且射程短,但同时换来了高机动性。只要有事先用土囊沙包堆筑堡垒阵地,想要攻陷并非易事。尽管还不知那群未知的敌人会采取什么样的战术,总之只要冷静处理,必能找出光明。卢卡边如此说服自己,边静待敌人到来。



街道另一头扬起阵阵沙尘,眨眼间敌影宛如巨兽般撕裂雾气出现。杂乱无章的步兵群以五颜六色的军旗为头阵,逐渐在平原上扩散开来。卢卡透过望远镜,看到的是与德尔•多勒姆的近代军队装备完全不同,似乎是为了适应奥里纳德以东乾燥气候的旧时代装备。



义弗堤勒教团军。



步兵穿在身上的装备只有肩甲、胸甲和护腿,武器多为长枪或剑。穿著较华丽装备的指挥官们则持有附刺刀的滑膛枪。可能是已经看见我军这边,步兵脸上露出明显敌意,竟不知为何能听见剧烈咆啸传来。



共计十六台被涂成紫色的机兵混在步兵群中走著。既不成编队,也没带随伴步兵,型号也没统一。不过驾驶的技术倒算不赖,能看见几台移动速度快到把步兵扔在身后的机体。



另外在步兵群左右两侧,由诡异魔兽围了起来。



正是梅比尔提及的镰刀鸟队。用望远镜仔细观察,其两脚步行的模样乍看很像鸵鸟,但额头上伸出两根长长触角,从胸膛部分长出的两只前脚也有如螳螂般附有镰刀,上头的骑兵则靠握著从嘴套延伸出去的缰绳来控制。为数总共一千五百骑左右。外观看起来虽逗趣,但和马不同之处在于,就算被绊住,这些个体也具备自行战斗的能力,是棘手的魔兽。一旦放任家伙们冲入自阵,势必会造成毁灭性的损害。



后方更能看到多达二十五门的大型青铜炮在马匹牵引下拖出轨迹,而这些大炮的炮管上同样看得见老旧浮雕,是口径超过二十公分的铸铜炮。我方的炮兵这下非得先破坏那些炮不可了。尽管一般来说,口径越大射程也会越长——



「我们占高处,射程会跟著增加,要比炮击战不会落人后。问题在于那群怪鸟。」



听卢卡这一说,葛布短短应声:



「镰刀鸟不需要走整备过的道路,能比马更敏捷地攀登斜坡,甚至还能飞行五、六公尺。」



「真的假的?那群家伙还会飞喔?」



一往平原上望,看到敌军于水平距离七百公尺处从行军队形变更为战斗队形。



十六台机兵站到步兵群前方,大型炮各自就射击定点,步兵在没有乐声伴奏之下唱起战歌。



「感觉他们会突然间冲上来啊。」



卢卡边用望远镜观察著敌指挥官及步兵的表情,边对身旁的葛布这么说。



「敌军一开始就会出全力,因为他们不懂什么战术。」



「毕竟读的教科书不同啊,真难搞呢。」



假如是跟恩宠大地上的列强为敌,由于某种程度上学的是相同军事理论,容易预测敌指挥官的下一步。然而这是卢卡头一次和荒芜狂野边境的敌人交手,不晓得敌军将领的思想基底,只能且战且学。



「来了。」



葛布短短出声的同时,敌步兵群突然高声吶喊开始奔跑。没见敌指挥官下令,该不会是克制不住高涨的战意,擅自开始跑的吧?目露凶光的义弗堤勒步兵群如同堤防溃堤般开始爬上斜坡。一般来说非得靠士官在后方严加鞭笞才能迫使士兵突击,义弗堤勒军反倒是士兵战意高扬到不受士官控制。只见士兵们丝毫不理会足足有十二、三度倾斜的斜坡,宛如野鹿般灵活攀登上来。



「劈头就这么乱来啊。」



我军炮兵阵中传出隆隆炮声,因为敌步兵已进入碎铁弹的射程内。成千烧得火烫的铁钉、铁片与陶器碎片将敌步兵一排排撂倒。不幸遭直接命中的家伙连发出惨叫都没机会,直接化为一阵红雾四散。尽管只是在炮身内塞入大量铁屑再发射的单纯炮击,却能对已逼到极近距离的步兵发挥绝大威力。



然而敌军竟丝毫不畏惧,甚至像希望能图个惨死似地,淹过斜坡的敌军如涨潮般越升越高。鲜红雾气逐渐笼罩斜坡,义弗堤勒步兵仍口唱殉教战歌勇猛冲刺。



不必士官或队长们威胁,士兵们竟兴高采烈寻求死地。即便卢卡在战场上已经验丰富,依然不曾见过此等景象。



「一群疯子。」



「坡道那边也逼近了。」



将加洛勉台地的陡峭地形呈之字型凿出,宽约三、四公尺的铺设道路上,竟能看见敌机兵成单纵阵举盾强登。坡道约每百公尺就会折个大弯,全长约三百公尺,高低差则有三十公尺。途中没有物体能挡住体长超过三公尺的机兵,从在台地布阵的这边看去,肉眼就能看到侧面毫无防备前进中的机体。只见四台机兵紧邻,边像在守护彼此似地把盾举向我军的炮口,边攀上坡道,可见驾驶技术非常高超。



要是此处被攻陷就完了。卢卡开始对配置在折弯处及台地上筑起的炮兵阵地内共计四十门野战炮,下达展开炮击的指令。



「开火!!」



号令一下,已瞄准好的炮口中吐出炮弹,轰天震地的声响伴随著弹的冲击传到卢卡脚底。眨眼之间坡道上已激起烟尘,遮掩住了敌军的身影。



拜托要奏效啊——卢卡边祈祷边凝视坡道转折处。



然而敌方机兵最终仍划破烟尘再度现身,继续前进。



配置于前方的四台机兵都是中级三队「能天使级」梅哈比亚型机兵。该型乃是专门设计来对付炮兵战的单座机,全副钢铁装甲,厚重的盾面呈V字突起状,能将直击弹的冲击分散至左右两旁。



卢卡不禁咋舌。我方野战炮的口径为十二公分,炮弹重四公斤。为了讲究机动性而选择轻量化,导致威力不如大型炮。梅哈比亚型机兵虽笨重,装甲和盾都十分厚实,无论受到再剧烈的炮雨直击都若无其事,缓缓爬坡逼近。



「不妙,炮击根本没效。」



要是有带大口径炮就好了,但现在才抱怨也于事无补。毕竟正因为舍弃了速度慢的重型炮,我军才能比敌方早一步来到此地,如今只能靠著现成物资想办法撑过这一关了。



在卢卡不得不作出抉择时,葛布再度指向台地斜面说:



「镰刀鸟要来了。」



视线一转回去,看到的是一千五百只镰刀鸟部队振羽拍翅,急速冲上敌军步兵正徒步攀登的平缓坡道。



「好快!!」



卢卡忍不住大喊。本来以为只要占住高处就无需担忧,没想到镰刀鸟根本不受地势高低影响。只见它们剧烈飞跃跳动,如履平地般冲上台地斜面。



堡垒的野战炮不停发射碎铁弹雨,遭火烫的铁片奔流席卷,两只镰刀鸟凄声尖叫著从斜面摔落。然而后方不断涌上新的敌兵,炮手根本来不及装填炮弹。



眨眼间,五只镰刀鸟攻破了堡垒。在我军炮兵惨烈的哀号声中,镰刀鸟群无情挥下胸前两根镰刀,剧烈动作使得鸟羽漫天飞舞。虽然号称骑兵,但由于鞍上的骑手也会用长枪攻击,就算停下脚步也非常强悍。没一会功夫,堡垒遭夺,被夺走的野战炮开始将炮口朝上方旋转。



「喂喂,这下不妙,挡不住。」



台地斜面有镰刀鸟队,坡道则有重装机兵逼近。



本以为已布下万全的防护阵,敌军却如此轻而易举攀爬上来。一旦遭彻底攻陷,我军定无一幸免,这群疯狂教徒们绝不会饶恕异教徒。



不知不觉间变得急躁。



思绪乱成一团。



瞬息万变的战况、席卷而来的重责、一个错误决断将害多达两千八百名的我军命丧黄泉。想在战场这个极限环境中维持正常思绪,下出最适当的一步棋究竟有多么困难,当上指挥官的现在才切身感受到。



然而,指挥官若显动摇,将会扩及部下。



现在非得装得若无其事,就像身旁面无表情的葛布一样。



——我得更沉得住气啊。



慢慢调整呼吸后,卢卡抬头挺胸,鲜红双眸凛然直视前方。俯瞰了左右两侧的状况,思索起能突破困境的策略。



脑中浮现出一个对抗手段。虽不晓得是不是最佳的一步,但他明白最坏的一步正是继续杵在此地坐以待毙。因此就算不知是否为正解,总之还是相信至今为止累积出的经验与知识,作出决断吧。



「将散兵通通带往斜面上,战列步兵则从斜面边缘攻击镰刀鸟和敌步兵。冲上斜面的敌人交给葛布处理,坡道上的机兵则命令沿途的炮兵先退开让路,让弭兹奇他们去击退。」



「明白了。」



葛布缓缓点头,扛起十字戟悠然朝在后方待命的步兵阵中走去。而传令兵听完卢卡的指令,跑向更后方的机兵队,不一会就看到共两队的三台编队带著随伴步兵往坡道的方向移动。



——拜托啦,葛布,弭兹奇。



卢卡将命运托付给两名队长,相信接下来他们能够使命必达。这种状况下静观战局才是指挥官的工作……



台地斜面上已有将近七千敌军步兵掩盖到半山腰,共计四座堡垒中也被夺走两座,剩下两座正在拼命死守。剧烈振翅的镰刀鸟队不停攻击堡垒,我军则卯足全力发射碎铁弹等待援军到来。



「前进!守住堡垒!」



只见葛布遵照卢卡的指示放声大喊,带领步兵队降下斜面。



说时迟那时快——



高亢的「叽嘎嘎!」叫声掠过葛布头顶。



抬头往上看去,看到的竟是双翼大张的黑影冲著葛布急袭而下。



葛布倒也不逃,双手握紧十字戟,朝著黑影猛力横挥。



没想到镰刀鸟也不是省油的灯,竟用左镰刀挡下十字戟,同时高举右镰劈下。



「哼!」



勉强以身体动作躲过这一劈,然而镰刀鸟的左镰牢牢抓住十字戟,拉也拉不回来。这个镰刀并非用于劈斩,而是为了捕捉住敌人啃食用的。



鞍上的骑兵此时更出枪刺来,不过葛布只把头一歪便躲过这一击,双手重新握好戟柄。



「叽!!」发出怪叫阻挡在眼前的镰刀鸟高达近二公尺半,连葛布都不得不抬头望。如今共计一千五百只这样的魔兽大举袭来,也怪不得我军感到畏惧。



然而——



步兵的真本事就在不轻易逃跑。



葛布遵循自身信念,紧咬牙根,将浑身之力集中到双手上。



「叽嘎!」镰刀鸟轻声哀号,抓住十字戟的左镰被拉扯过去,人鸟间展开拔河对决。葛布的太阳穴爆出青筋,脚底也陷进地面时,终于从镰刀内拔出的十字戟右侧突起已刺进鞍上骑兵的侧腹。



可怜的骑兵发出凄厉惨叫。葛布使尽吃奶力气将骑兵从鞍上拖下,凭著腕力粉碎脊椎骨后,换成他自己往镰刀鸟背上跨去。



「唔。」



发现驾驭者换了人,而且是个彪形巨汉,镰刀鸟激烈跳动来抵抗。不过葛布不当一回事地控制缰绳,眨眼间便成功驾驭。



这样一坐上来的确相当舒适。不只个头高,动作也轻盈,不会畏惧裸岩斜面。我军散兵一见葛布掳获镰刀鸟,高声响起欢呼。



「别怕!复数人包围上去,干掉骑手把鸟抢下!」



骑在镰刀鸟上的葛布不间断地放声喊出指示,并激励守在堡垒内的我军炮兵。



「相信伙伴!再辛苦都要撑下去!」



在葛布的激励下,堡垒的炮兵们也雄吼应声。战况依然艰辛,但此刻只能相信我军袍泽有所作为。葛布环顾著蜂拥而上的疯狂教徒,设置于堡垒内的四门野战炮也不停歇地发射碎铁弹,力抗淹上来的人潮。



「别浪费炮弹!好好把敌人引近再射!」



葛布的号令在隆隆炮声中依然响亮,持续鼓舞著士兵们。无论是堡垒内的炮兵还是分布于斜面上交战的散兵,没有任何人选择逃亡。



另一方面,敌方梅哈比尔型机兵爬上的坡道这边,原本设于两处转折点的野战炮已被马匹拉著撤离。鉴于正面发射的炮击通通被盾挡下,才决定乾脆让路给我军机兵。只见此刻换成雪白涂装的六台机兵于坡道口待命,等著炮兵让路给他们。



弭兹奇驾驶的塔布里斯型机兵打前锋。既没拿武器,机型脚短手长、又矮又胖,实在称不上是多帅气的机兵。然而紧握操纵杆的弭兹奇却乐在其中。



「该我上场表现啦!看我一个干掉全部!」



在手握操纵杆时,才是弭兹奇最生龙活虎的时候。尽管在密闭式驾驶舱中说再多话都没人听得见,但他仍不放弃喃喃自语,就像在和爱机喊话一般。



从狭窄的观察窗确认外界。



坡道上仍塞著撤退中的炮兵而无法通行。由于炮兵和机兵都是只能走在经过整备的路面上的兵种,如此壅塞并不罕见。不过一想到此刻敌方机兵正逐渐爬上,弭兹奇显得急躁。明明想快点交手,拉著炮的马匹却正与上坡路段苦战著,就算有炮兵卖力帮忙推炮架,还是难以让出路来。



「快点啦!敌人都比你们快了吧?这样下去可是会被追上喔!」



不耐烦地瞪向观察窗。



已经能清楚看见正缓缓爬上坡道的敌机兵右侧面。只见敌方举盾并排,边弹开我军炮击边持续前进。另外可能是避免遭受波及,也不见随伴步兵的身影。看来是打算先用四台重装机兵强行突破入侵路线,再让后方的格斗战用机兵和步兵一拥而上吧。



「梅哈比亚喔~又重又厚的,从正面硬干的话挺不利啊。」



不过,其实弭兹奇本来就想尽可能避免在狭路上与重装机兵对峙。



那么这下该怎么做?



弭兹奇稍稍起身,从观察窗确认高原斜面的状况。



坡度大约十度,凹凸不平的表面多为土石和砂砾,少许斑驳红土。既未经铺路容易打滑,坡度也很棘手,但只要穿过这一带,就能不去管坡道上的壅塞,从侧面一口气撕裂敌军四台机兵。



要是普通的驾驶,踏进这个斜面不出三步就会跌倒,滑落敌阵中被撬开驾驶舱,成为疯狂信徒的牺牲品吧。



没错,普通驾驶的话——



「我可不普通啊。」



弭兹奇这么宣告的同时,得意扬起嘴角。



「等著瞧吧,我让你们看看我有多厉害。」



弭兹奇比出手势叫来传令官,透过脚部传声管对后方待命的五台同队机下指示:



「我要从斜面冲下去,攻击敌军侧面!同队机原地等待炮兵撤退结束,绝对别跟著我来啊!」



『从这个斜面!?太胡来了,会跌倒啊!请等待道路净空!』



传令官错愕的惊呼透过传声管传来。



「技术差的家伙是会跌倒没错,但我可是天才,别担心啦!不过同队机(其他家伙)就没办法了,叫他们千万别学我,就这样啦!」



扔下这句话后,弭兹奇做好觉悟,动右脚踏入下方斜面。



顿时间感觉身体一沉,胃都差点从嘴里迸出来。谨慎踏出第二步左脚,身体大幅往左下方倾,险些失去重心。



「唔哦哦……」



小心翼翼交互看著仪表板上的水平仪和观察窗外的地面,动起操纵杆操作左右臂来保持平衡,等到安定下来后才再踩下左右脚踏板踏出第三步。哪怕一分一厘稍微踏得太用力或不够力,下一秒自己的爱机就会跌倒。硬是逼出专注力,靠著如动物般的天生直觉以公厘单位的准度动著操纵杆与脚踏板,弭兹奇四步、五步走下凹凸不平的斜面。



然而,斜面裸露的地表承受不住机兵双脚踏地造成的压力,开始崩坏。假如在平地上,即使地面碎裂依然能继续步行,但无论驾驶再如何优秀,对于斜面的崩塌都无计可施。



「呜哇!嘿、呼……」



就算是已经搭得熟悉的机体,也不曾走下如此陡峭且未经整备的斜面。虽然刚才斗志十足地决定直接挑战,但或许真的太有勇无谋了。感觉上半身越来越往前倾,迫使脚步不得不加快。



「呜啊!欸、等等!暂停暂停啦!」



本来应该每一步都踏得小心谨慎,现在竟得为了不跌倒越跑越快。



「呀~~!!」



弭兹奇这时终于埋怨起自己的愚蠢。



但是为时已晚。



上下剧烈晃动到感觉世界都成了一条条直线,要是一直张口哀号更可能咬到舌头。弭兹奇勉强压抑住惨叫,总之只能靠一股气势踏碎斜面上的凹凸起伏。



万万没想到,此时弭兹奇的机身竟几乎与斜面成垂直,大张双臂奔驰起来。光是机兵奔跑的景象已经够稀奇了,跑下斜面的模样更是极为罕见吧。



眨眼间,观察窗另一侧的敌方机兵变得越来越大。



那副连炮弹都能弹开的厚重盾牌近在眼前。



要是机身这点重量的铁块维持现在的劲道正面撞上盾牌,会碎得七零八落狠狠弹飞的一方将是弭兹奇。



既然这样就没办法了,只好听天由命,用更乱来的方法赌一把了。



「可恶!来啊谁怕谁啊~~!!」



自暴自弃般大吼后,弭兹奇让踏出去的右脚狠狠往地面一踢——



敌我双方全都愣愣张嘴,静静看著弭兹奇操纵的塔布里斯型机兵做出异于常轨的移动。



只见这台又矮又肥又丑的机兵突然间走进斜面,被碎裂不平的地面害得站不稳而开始奔跑,用可谓奇迹的移动冲过陡坡,朝著梅哈比亚型——竟是一记飞踢。



铁块剧烈碰撞下,装甲凹陷,铁片飞散,内燃机关受损的刺耳驱动声响遍斜面一带。



被踢中的那台梅哈比亚型,是并排的四台中从前方数来第三台。



双手举著盾的机身大大往后一仰,后脑勺毫无招架之力重重打在斜面上,翻了个跟斗往下滑落。



而祭出飞踢的弭兹奇机边往下滑,双臂还不忘大张抓住第二和第四台梅哈比亚的脚踝,将滑落的劲道传达给它们,就像在抓人一起上黄泉路。



红褐色烟尘笼罩住整个斜面,因剧烈冲撞的劲道崩塌的碎石砾化为浊流,袭向于下方待命的义弗堤勒步兵。



如今梅哈比亚型只剩最前方的一台,其他无论趴倒或仰倒,总之三台通通倒了下去。弭兹奇机同样机身背部陷入地面,仰倒在斜面中央。



战场上顿时鸦雀无声。



这阵突然间于战场上出现的真空状态,下一秒就被敌我双方震耳欲聋的吼声淹没。



对双方而言,此刻都无疑是掳获对手机兵的大好机会。只要步兵能撬开驾驶舱拖出驾驶,就等同免费抢到一台机兵。



义弗堤勒的步兵们一副不打算错失良机似地,发出震天雄吼冲上坡道。



另一方面巴路克军团机兵队的随伴步兵们也一齐踏进斜面,边高喊边冲向大队长弭兹奇身边。



「那个笨蛋在搞什么啦!!」



卢卡人也不禁往斜面方向倾,用望远镜看著动也不动的弭兹奇机。并没看到弭兹奇从驾驶舱爬出来的样子。



只见义弗堤勒步兵群和一部分的镰刀鸟渐渐靠近弭兹奇机。此刻比起我军随伴步兵,敌军离弭兹奇来得更近。再这样下去弭兹奇将被从驾驶舱内拖出,抓去当奇怪仪式的牺牲品。



卢卡下定决心要祭出王牌。



「雅思缇!!」



「来啦来啦~」



就在身后看著战况的雅思缇回答得悠悠哉哉。



「把弭兹奇从驾驶舱拖出来回到这里!一分钟内办得到吗!?」



雅思缇眺望下方战况的同时,不解歪头问道:



「那家伙该不会……是个蠢蛋?」



「蠢归蠢但也是天才啦,快去救他!」



「真没办法耶~」



叹了口气后,雅思缇闭上眼,随即又张开来。



绑在后方的头发缓缓飘起。



雅思缇化为疾风,拖著一道电光转瞬间冲下台地斜面。



敌我双方的士兵都看著这一道骤然即逝,如雷电般曲折的闪光冲向倒地的塔布里斯型机兵旁。



「嘿呀!」



手刀一劈就破坏了门锁,舱门应声打开,看到弭兹奇闭著眼全身瘫在驾驶座上。由于安全带系得很牢,并没有外伤。



「振作点!快醒醒啊!」



边松开安全带边呼唤,听到「呜……」的苦闷呻吟,看样子只是晕了过去。雅思缇背起弭兹奇,从驾驶座探头环顾周遭。大概还能动三十秒,既然都用了超能驱动,顺便再做点工作吧。毕竟自己若加油点,就能帮助许多伙伴了。



离斜面约十五公尺的上方,敌军剩下的一台梅哈比亚型重装机兵依然马力全开,是弭兹奇漏掉的那一台。虽然等会我军其余五台机兵将与之交战,但恐怕会陷入苦战吧。



「好!」



雅思缇一口气跳跃,先落到梅哈比亚型脚边把背著的弭兹奇放到地面,接著爬上背面舱门,手起刀落破坏门锁。



眼前就是驾驶座的椅背,驾驶根本无从抵抗。



「别熄掉引擎,滚下去!!」



她对里头的驾驶如此宣告。



一般而言,舱门被撬开的驾驶都会连滚带爬逃出机外。



「我不听从义弗堤勒神以外的命令。」



敌机驾驶从椅背转过头,一副看开的表情静静回应。由于是头一次见到这种反应,让雅思缇顿时愣住。



「你想受伤吗!?废话少说快下去啦!」



「能够命令我的只有义弗堤勒神。」



驾驶冷静出声,举起单发手枪朝向雅思缇。



「欸你——!?」



「这是你命令我的天罚。」



话声一落,枪声同时响起。



「呀!?」



金发飘散。



子弹划过脸颊旁。



驾驶略显讶异,折开枪身打算装填新的子弹。



不能继续拖拖拉拉了。



雅思缇徒手扯坏安全带,硬是把这名驾驶拖出驾驶座,往机外一扔。



「啊啊~」不知为何竟发出欢呼的驾驶重重摔到地面,痛苦打滚挣扎。雅思缇连忙从背部舱门跳下,重新背起弭兹奇。虽然花了点工夫,至少敌军机兵停止动作了。接下来我军的随伴步兵应该会来掳获吧。



然而——



当雅思缇正要背著弭兹奇起身,身体却当场无力瘫软。



原来自发动超能驱动后已经过一分钟。往后的二十四小时,雅思缇将动弹不得。



「不是吧……」



惊觉自己铸下大错的雅思缇,就这样背著弭兹奇倒在战场正中央。



从背后与斜面下方,都能听到敌义弗堤勒军的步兵狂热地唱起宗教歌曲攀爬上来。



倒在静止不动的敌机兵脚边,雅思缇和弭兹奇两人的身体都不听使唤。在恐惧当中,可以听见敌军士官的激昂吼声已逼到面前。



「别杀!捉活的!!」



雅思缇和弭兹奇的名号已广为敌军所知,一旦真被抓住,肯定得遭遇比死更难受的折磨……!



「你们是在搞什么啦!?」



卢卡忍不住从台地边缘探出身体,焦躁踱步,胡乱搔起头来。他们两人都自作主张去干一些没被要求的举动,随随便便就陷入危机。虽说战场本来就瞬息万变,两人也是为了想救伙伴才硬是胡来,可是难道真的就……没有更聪明点的做法吗?



再这样下去,弭兹奇和雅思缇都会被敌人逮住。要是我军的王牌和鬼牌反倒成了对方的杀著,那这场仗将再也没有胜算。



「谁可以……」



卢卡转向身后。有没有能够迅速移动去救出两人的待命部队?可是就算现在派去,会不会根本为时已晚?



像这种一刻都慢不得的状况下,假如能有个不顾团长指示,靠著自我判断行动的队长在就太好了。



当团长卢卡浮现如此自我中心的祈求,竟有人当真成全了他。



「啊……」



疾风驰骋过坡道。



在风中冲下坡的是三道骑影。



手提长枪冲在最前锋,也不害怕往上射来的弹雨,驾马维持袭步的美男子——



「梅比尔!!」



在卢卡发出欢呼声的前方,梅比尔瞬间掌握现状,不等指挥就动身前去营救雅思缇和弭兹奇。



「真拿你们没辙啊。」



梅比尔脚踢马镫,宛如化为疾风一口气冲过一百五十公尺的整备道路,奔向雅思缇所在方向。



「救我,梅比尔……」



雅思缇勉强抬起头来扔出祈愿。



结果梅比尔竟直接通过她身旁,继续往坡道冲去。



「欸你是……来干嘛的啦……!?」



边接下雅思缇从后方传来的抱怨,梅比尔将加上马匹冲刺速度的长枪往敌步兵群猛烈刺去。



只见敌群硬生生被划开,梅比尔竟丝毫不畏惧,只身冲进去舞枪横扫。



「雅思缇小姐!请上来!!」



后方跟著的两名骑兵下了鞍,朝雅思缇和弭兹奇伸手,将两人拉起,推到马鞍上。



从敌军步兵阵中传出怒吼,卡斯柯特枪的子弹在四周飞来射去。不过梅比尔发挥人马一体的马术戏耍敌人,使他们接近不了。



「梅比尔……!!」



即使雅思缇出声呼唤,这名凶残的没落贵族仍像是被战场迷得走火入魔,并未停止他的杀戮舞蹈。前方载著雅思缇的一名骑兵说:



「请不必担心队长!我们回去吧!!」



「可是他那边……」



骑兵没有回应,而是甩动缰绳。两骑同时掉头冲回自阵。



我军的随伴步兵们冲下斜面,前去支援梅比尔。只见敌我双方分散在斜面上下侧,躲进坑洞或草丛内展开了枪击战。在这段期间,弭兹奇和雅思缇勉勉强强回到了台地上方。



卢卡二话不说,劈头就用怒吼迎接两人。



「你们是想蠢死才甘心吗!!」



上半身趴在马鬃毛上的雅思缇不悦鼓起脸颊。



「又没关系,反正机兵都被我干掉了啊。」



「别去做我没说的事!你们两个都差点没命了喔!」



「因为时间还有剩嘛!只是上面的驾驶刚好是个怪人害的啊!」



「别给我找藉口!你就是个蠢货所以乖乖照我的命令战斗就对啦!」



「呜哇原形毕露啦!太嚣张了吧!你算哪根葱啊?我的上司?头目?还是领袖啊?」



「我是团长啦蠢女人,该记进脑子里了吧!」



当两人互相叫骂了一会,从近距离传来马鸣声。



「别太怪他们,多亏了他们两人阻止了机兵,大功一件啊。」



归来的梅比尔在鞍上劝起卢卡。明明是他一个人殿后,顺利让所有人平安归来,但别说受伤了,竟连气都没喘一下。



卢卡这时也平息怒火,感谢起梅比尔:



「帮了大忙啊。要是等我下令骑兵才动,恐怕就赶不上了。」



「马上就要日落了,今天算是勉强战成平手了呢。」



葛布率领的步兵们也和堡垒内的炮兵合作,顺利抵挡住镰刀鸟。偶尔会有勇敢过头的镰刀鸟骑兵冲得太上面而抵达台地上,却称不上是有系统的进攻。透过战列步兵们一齐开枪射下骑手,成功掳获了两只镰刀鸟。



天色已在转暗。原本一时之间还担心会怎么样,现在看来算是勉为其难撑过去了。



「是啊,多亏你们了呢,梅比尔,还有葛布……」



卢卡微弱说出打从心底的感谢。要是没有梅比尔和葛布在,此刻恐怕全军覆没都不为过。弭兹奇确实是天才,而雅思缇也拥有以一挡千的战斗力,不过再怎么出类拔萃都不出个人领域,要是没有伙伴帮助便会轻易陷入困境。所以靠著成熟的战略观做出判断,并精确付诸行动的梅比尔对卢卡而言,可说丝毫不输弭兹奇和雅思缇,是非常珍贵的人才。



不出多久,夜幕降临于台地斜面,覆盖了敌我双方的亡骸与无法动弹的伤兵。由于看不清敌军踪影,双方都撤回自阵,今日战斗到此结束。尽管有被射中的危险,卢卡仍吩咐士兵尽可能运回尸体和伤兵。



当天上星光开始闪烁,敌人已退到我军炮弹轰不到的位置进行夜间扎营。顾及到自相残杀的风险,鲜少进行夜战。巴路克军团也只在斜面排下步兵哨,于台地上扎营过夜。



炊烟冉冉飘上天际,烧得通红灿烂的篝火照亮士兵们疲倦不堪的表情,浮现于夜色中。明日战斗又将随著太阳升起而展开,敌军肯定会有增援,而我军主力部队至今仍没有消息。士兵们边喝著麦粥,边担心起明天究竟有何变数。



「啊~」



「来了啦。」



把汤匙塞进嘴中,等她咀嚼完毕。当咕嘟一声随著喉陇吞咽轻声响起,又再度像只雏鸟般大大张嘴。



「叫其他人来喂不也没差吗?何况还有那些大婶们啊。」



嘴上碎碎念,卢卡再度用汤匙舀起锅内的鸡肉浓汤,送到雅思缇嘴边。



卢卡就在自己的营帐内照顾著雅思缇。



两人约好每当雅思缇使用了超能驱动,卢卡就得照顾她一整天。



换上睡衣,坐在附把手的座椅上动弹不得的雅思缇边动嘴咀嚼,说:



「吵死了,别总是让我工作,你也动一动啦。做点这种小事又没差,今天可是多亏我才赢的耶。」



她的嘴依然不饶人。原本考虑到照顾雅思缇这点而雇了两名大婶随团同行,但在用完超能驱动后除了换衣服外,卢卡仍被逼著照顾她。



「……真是的,我也很忙的好吗。」



尽管嘴上嘀咕,内心倒不认为烦。平时碍于周遭有其他人,和她讲起话来总是粗声粗气。不过在两人独处时,就能用不同的态度聊天。



「再来是布丁,焦糖加多一点喔。」



「是是是,公主大人。」



边嘀咕边用汤匙挖起布丁,淋上大量焦糖后送进雅思缇口中。



「好好吃喔。」



嘴角滴出焦糖的雅思缇满足地笑了。



「太邋遢了吧。」



边碎碎念边用手帕帮她擦拭嘴角,雅思缇又更满足地摆起架子来。



吃完饭后,抱起雅思缇的身体躺到床上,并替她盖上毛毯后,雅思缇问起卢卡:



「欸,今天你有担心我吗?」



大概是指倒在敌阵中动弹不得那时吧。卢卡板起脸孔,冷冷回答她:



「……别再干第二次了,对心脏不好。」



「你太嚣张了吧,别命令我啦。」



「你不是想找到Vivi Lane吗?在那之前死了很没趣吧。爱惜小命的话就别再乱来。」



「哼,谁理你啊笨蛋~」



雅思缇一回骂,卢卡板著脸走出帐篷。



独自留在帐篷内的雅思缇仍一脸气鼓鼓。



「……笨蛋……就不能偶尔夸奖我吗……」



喃喃自语著仰望帐篷顶部,兽脂蜡烛的橘红火光,将帐内日常用品照出摇摇晃晃的光影。



雅思缇对著右手使劲,勉强举到自己面前。



接著用牙齿咬住手套的指尖一扯,把右手背伸进黑暗当中。



『1109』



浮现出的苍蓝数字显示著雅思缇所剩的时日。



一千一百零九天后,这副身体将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还有三年多一点……



七年寿命早已过了一半。雅思缇心中牢记著这件事实。由于早已做好觉悟,也不想因此遭到他人同情或特别对待,关于自己寿命的事并未对任何人提起。只想随心所欲活过这一千一百零九天,要死的当天留下「受大家照顾了」之类的信后,就像只猫突然失去行踪,随便找个没人的草丛静静消灭。



在那之前,只有件事想先去完成。



——好想找出Vivi Lane啊……



由于有著寻找Vivi Lane这个相同目标,才能和卢卡一起走到今天。起初本来是为了驾驭炽天使(Seraphim)级机兵「米迦勒」才想找,如今的动机已变得不一样了。



——要是找到Vivi Lane,我活得也算有点意义了吧。



根据法妮雅所言,Vivi似乎拥有改变世界的力量。假如透过努力找出Vivi,让世界稍微变得好一点,自己或许能够感受到活过的意义而心满意足吧。边想著这些事,雅思缇一个人默默等待睡魔袭来。本来是希望卢卡整个晚上都能陪在身边,但这阵子他确实很忙,两人鲜少有独处的机会。



「再让我撒点娇啦,我可是来日不多了耶……」



对著黑暗扔出这句不满。虽说自己当然不打算把仅存寿命的事告诉卢卡,至少该抱怨的还是少不了。雅思缇不禁心想,这样确实有点任性了呢。



边慰劳轮值站哨和伙房的士兵边走在星空之下,到中士和士官长等人围锅吃粥的地方听了今日的报告,并商讨明日的应对策略后,卢卡来到弭兹奇的营帐前,出声告知来访:



「弭兹奇,是我,我来看看你的样子。」



「喔、卢、卢卡,你等等,我……」



帐内传来稍嫌慌张的声音,卢卡被迫在帐门前站了将近三分钟。



「还没好喔?」



「再、再等等!嗯,好,弄完了……」



帐门入口随著支支吾吾的回应打开,用毛巾擦著湿漉头发,身穿睡衣的弭兹奇探出脸来。



头发传来肥皂香,裸露土石地上放著一个装了水的木桶,看来他是在洗头发。卢卡见状傻眼道:



「你真的很喜欢肥皂耶。」



「才、才不是!我哪有喜欢肥皂!只是闲到发慌,才突然想到来洗洗头发啦……!」



弭兹奇满脸通红反驳,让卢卡进入帐篷内。



结果卢卡一看到非弹簧床的枕头边放了一只熊玩偶,再度傻眼道:



「你和玩偶一起睡喔。」



「要、要你管!我、我又没有很爱那个!是别人给的,不是我买的,可别误会了喔!我、我就算没有这个玩偶也能睡得安稳喔!」



卢卡单手安抚起突然异常激动的弭兹奇。



「真高兴你没有受伤,可是不给医生看没关系吗?要是你有撞到头,至少去接受个诊察会比较好吧?」



弭兹奇对卢卡这句话嗤之以鼻,一副大摇大摆地在床边坐下。



「不用好吗!我最讨厌的就是医生,那些家伙只懂得砍砍缝缝!要我进医院不如死了痛快,谁会想去那种脏死人的地方啊!」



「是啦。我也很想改善医院,可是既没钱又没人手。是说你啊,明天要怎么办?塔布里斯被敌军抢走了喔。」



弭兹奇搭的那台全新的塔布里斯型机兵因为飞踢劲道过猛而滑落斜面,遭到敌军掳获。想必现在正被用紫色涂漆泼洒,明天就会朝著我军袭来吧。



「我要搭艾克力耶!虽然等级差了一级,果然还是熟悉的机体好。搭艾克力耶的话我也不怕会跌倒呢!」



「算我求你,别再跑下斜面了。今天你只是运气好,要是一直重覆干那种事,总有一天会没命。行动时再稍微谨慎点吧。」



弭兹奇一瞬之间垂头丧气,不过随即又笑眯眯地抬起头来。



「你有担心我吗?」



「?」



「以为我死了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