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1 / 2)
哈斯金斯当然一眼就看出那只鹫不寻常,也从我的反应发现我们认识。
然而这里有他人耳目在,不能随便和她说话。哈斯金斯若无其事地对她吹吹手哨并举起一只手,夏珑显得不太情愿,但还是跳下来停在他手上。
(插图015)
「说不定是从哪个贵族家里跑出来的呢。」
哈斯金斯故意这么说,要我帮忙。
我清空一个藤编大篓,小心翼翼地倒扣在夏珑身上。完全装进去之前,夏珑都是瞪著我看,感觉是故意的。
接下来,我和哈斯金斯以及夏珑三人离开羊舍后,哈斯金斯问道:
「在劳兹本闹事的徵税员就是你吗?」
那短促尖锐的叫声,是表示抗议吧。哈斯金斯轻声叹息,掀开篓盖,开门进入附近仓库般的大屋子里。
这里像是用来存放纺好的线,充满浓浓的羊毛味。
『没想到传说中的黄金羊还真的在传说中的地方。』
哈斯金斯以轻叹答覆夏珑。
「你不是来报告好消息的吧?」
夏珑目前是都在勘查要用来改建成修道院的楼房才对。
『很遗憾,修道院预定地荒废得比想像中还严重,待不了多久,所以我很早就回劳兹本了。结果一回来就遇到麻烦,而你们还傻傻跑出来玩。海兰已经派快马来报讯了,可是等人到也得浪费两三天时间。你们就赶快收拾行李回去吧,路上应该会遇到才对。』
海兰不知道非人之人的事,所以夏珑是自己飞来报讯的。
『要是让克拉克发现我不在也很困扰,要尽早回去。有问题就快点问。』
夏珑也没让克拉克知道她的真面目。不是因为不信任他,而是他太为夏珑著想,说出来恐怕会给他太多负担。
「麻烦是指什么?」
『圣库尔泽骑士团到劳兹本来了。』
我惊讶得睁大眼睛,但旋即理解可能的原因。
「……大概是大教堂重新开门,让他们先去那求助了吧。」
「世事就像羊群一样。来了一头,其他就会陆续出现。」
我和哈斯金斯的对话,让夏珑没表情的鸟脸摆出「你们在说什么?」的不耐烦样子。
「我们来这里的路上,遇到了一个圣库尔泽骑士团的见习骑士。他只有十几岁,装备差到昏倒在路上,怀里揣著一封求救信。」
夏珑是港都商人闻之色变的徵税员公会副会长,应该曾听说圣库尔泽骑士团遭遇财务危机,也从罗兹的出现看出怎么回事了吧。
她张开翅膀,觉得白担心了似的抖抖身子。
『不是来开战的吗?』
「我觉得可能非常低……当然,我也不认为那是单纯的和平致敬。」
『哼。我们跟黎明枢机有关,要是他们手上有异端名簿,肯定是排在最前面。可有这方面的消息吗?』
看来这才是夏珑亲自飞这一趟的原因。她是鹫的化身,克拉克只是普通人,她会认为自己非得保护克拉克不可。
「我不敢保证说没这种危险……」
我看看哈斯金斯,黄金羊帮我接下去。
「但不太可能。要是他们有余力狩猎异端,就不会派一个小鬼送求救信,还在泥巴路上走得要死不活了。」
不知夏珑是否接受我们的看法,总之她没有再问下去。
『无论如何,状况都算不上安全。我要回去了。』
「好、好的,辛苦了。」
她在仓库里拍动翅膀,搧得羊毛屑满天飞。
在我们边咳边用手挥开时,她从应是为换气而开的窗户飞了出去。
「你要回去吗?」
哈斯金斯简短地问我。
「不回去不行啊。海兰殿下一个人在那里,恐怕应付不来。」
这回答让哈斯金斯眉头一松,笑道:
「你的脚步或许还不太稳,但方向是对的。」
「这……」
「脚下有人帮你顾著,你只管拿出信心大步向前就好。至少在我的故事里,事情都是这样好转的。」
乐观无比的年轻贵族,与已有吃苦头的准备,将古代的呼吸传至今日的年老巨羊,以这样的方式飞驰了一个时代。
我原想说自己没那么厉害,但话到临头又吞了回去。
缪里就是希望为图徽赋予一个厉害的故事。
我不该去否定这件事。
「我会考虑的。」
哈斯金斯耸肩拍拍我的背,离开仓库。
「呃……回去之前需要跟护卫说一声,可是……」
突然就说要回城,就算不会拒绝也会觉得莫名其妙吧。
「既然那只鹫的事要保密,就说你看到圣母像流泪,有不祥预感要回去看看吧。」
这里是布琅德大修道院,发生预告危难的奇迹是说得过去。
「那我去叫缪里。」
前脚一抬,哈斯金斯又说:
「不,书库我去就行了。」
「咦?您放心,虽然只有十年前来过一次,我还记得书库怎么走。」
那时还有几个商人,记得是拿圣遗物的清单给我们看。
那是我第一次有帮上罗伦斯和赫萝的感觉,特别勤快,不可能忘记。
哈斯金斯还想说些什么,最后阖起了嘴。
于是我追循记忆小跑步前进,穿过用来威吓偷书贼的恶魔像底下,找到书库的管理官。
有著长鼻子的消瘦管理官,不耐烦地指指使用者名簿。
告诉他只是有急事要找人后,他耸耸肩说:
「那么书留在台子上,把书的钥匙拿给我就好。要是收得太匆忙,有伤到书的危险。」
把书上锁的事现在很少见了,可是在古老的书库,有不少会将书和阅览台链在一起。
「我明白了。」
听我这么说,管理官似乎觉得我不是没碰过几本书的无知之徒,夸张地点点头后开了门。
扑鼻而来的灰尘、皮革与墨水气味,让我心里满是怀念地在幽幽深林般的书库里前进。
不久见到缪里巴在阅览台上的背影,台上有本翻开的大书。
「缪里。」
即使没有其他人在,我还是习惯性地压低声音叫她。
她似乎看得很专心,吓到人都跳了起来。
「啊,咦?咦,大哥哥?」
「缪里,夏珑刚刚来过,说劳兹本那边──」
「啊?臭鸡?」
缪里立刻摆起臭脸,但在注意到我的视线后慌张起来。
「啊,没有啦,大哥哥!」
即使她啪一声阖上那本大书,我的手已伸往摆在一旁的书了。随手一翻,内容便呼之欲出。
「……你喔,这不是……」
缪里咬起下唇别开眼睛,用全身拒绝回答。
可是事实不容狡辩,第三、第四本也都是同样内容。
里面有熊的插图,其中一张还明确地画出向月伸手的巨熊。
「……」
缪里坚持不说话。在纽希拉也有过一次,难搞得很。
因为她不是打算抗战到底,说我硬要当那是坏事,就是明知做了坏事但死不道歉。
偷偷看猎月熊的书,表示两者皆是吧。
「……总之先出去吧。夏珑小姐是来通知城里的事。」
我牵起缪里的手,她没有任何反应,但也没有甩开。
猎月熊话题在我们之间向来棘手。说不定她也像我一样,不晓得该怎么去面对。
我相信我一拉她就会跟著走,用另一只手捡拾桌上的钥匙。
「全部有几本?」
「……五本。」
数字没错。我点点头离开书库,将东西交给管理官后到外面去。
「啊,对了。」
走下书库前的石阶时,我想起一件事。
「平常贪睡的你半夜爬起来出去放羊,是因为有事想问哈斯金斯吧?」
所以哈斯金斯才没阻止护卫跟随缪里,却阻止了我。后来他也知道缪里是去书库找猎月熊的书,也知道我不喜欢这件事,才会想代替我来找缪里。
这事实自然能导出一个可能。
「那么你来这里该不会是──」
「并不是。」
缪里停下来说:
「……我是真的想知道图徽的事。」
我不觉得她会故意说这种谎,也不愿相信她在说谎。
她是那么地期待自己的图徽,也想把自己重视的一切都放进去,所以才来到这里了解图徽的故事。
如果那纯粹是藉口,未免太可悲了。
「缪里。」
我呼唤她,摇摆无力牵著的手。
「离开这里以后,路上护卫都会在,到了城里说不定又会被卷进乱七八糟的漩涡里,所以就先告诉你了。」
她像个迷路的女孩般茫然停伫,然后慢慢转头窥视我。
「臭鸡说什么?」
「圣库尔泽骑士团到劳兹本去了。」
缪里睁大眼睛。
「可是他们并不是要攻进城里那种感觉。打包行李之前,还有点时间吧。」
她别开眼睛不是不想看我,说不定是想找应该就在附近的罗兹。
不久,她转向我问:
「大哥哥,你不生气啊?」
她的语气不是怕我生气,而是觉得我生气了会很麻烦。这样比较像她,我反而安心。
「那要看情况。」
缪里摆出很厌恶的脸,叹了口气。
规定保持缄默的修道院特别安静,只能听见羊叫声,和修士在院内田地工作时的脚步声。
我们在夏珑离去时的那个仓库后边找木箱并排坐下后,缪里说:
「我是真的想听哈斯金斯爷爷说王国和骑士团的故事啦。」
她说得不太高兴,但语气有点弱。
是不希望我怀疑她这点吧。
我点点头,缪里叹口气又说:
「可是,想知道熊的事也是真的。」
终结了精灵时代的猎月熊。
发生在几百年前,猎月熊大战其他精灵的传说,在人间也以童话的方式留存了下来。例如熊爪抓出山谷,拔山留下的凹洞成了湖泊,丢进海里就变成小岛等。
虽然每一个都看似荒诞无稽,将这些古代故事大量搜集起来看,又会呈现不同的面貌。猎月熊会不会到处移动,与森林或山岳的王者战斗呢?是不是最后来到了西方大海而消失无踪?
是不是因为猎月熊杀害了太多精灵,导致他们时代的终结呢?
与缪里的父母罗伦斯和赫萝旅行途中所搜集的故事,能导出的结论。
猎月熊八成是实际存在过,大举屠杀的事也是事实。
但是,赫萝和罗伦斯搜集的故事中,还有一个很大的疑点。
那就是猎月熊最后去了哪里?
我们在北方群岛认识的鲸鱼化身欧塔姆,曾说过一个与答案相关的事──有东西在海底留下了巨大的足迹。
而且那个足迹,与人世间某个传闻相符。
人类以技术力辟开森林,乘船拓展世界地图。阳光射入神秘的黑暗,使精灵时代的幸存者逐渐失去栖身之所。然而在那时代削弱神秘力量的新知识,却照亮了古老传说的新一面。
据说西方大海另一边,有一块新大陆。
巧的是,猎月熊也是在西方大海失去踪影。
对缪里而言,猎月熊等于是杀害母亲贤狼赫萝故乡老友的仇人,也预告著一场波澜万丈的冒险存在过。
如果只是用一只手抓著,或许还能说放就放。
可是缪里是用两只手紧紧抓住,没那么容易放下。
「你是认为,哈斯金斯先生会知道猎月熊到处肆虐那当时的事吧?」
一说出来就这么容易联想,我怎么都没想到呢。话说回来,我是个连自己来到布琅德大修道院会代表什么意义都没想过的傻子。尤其是事情尺度大至如此时,我更是看不清自己身边有些什么。
「因为那个时代娘在比较远的地方傻傻顾麦子,鲸鱼爷爷在海底到处漂,伊蕾妮雅姊姊又只比我大一点点嘛。」
伊蕾妮雅的外表的确是比缪里年长的大姊姊,但实际年龄不知比我高上多少……这种话还是别说了。
「知道那时代发生什么事的人,比掉在路边的金块还稀有吧?而且伊蕾妮雅姊姊还说她跟哈斯金斯爷爷不合。」
哈斯金斯说自己是决心潜藏在时代洪流底沙下的人,而伊蕾妮雅则笃定心意要建设非人之人的国家,是个注视大海遥远彼端的新时代先驱。
尽管目的类似,手段与想法却可说是完全相反。
那两人正好代表旧时代与新时代。
「如果说我要去问熊的事,你一定不准的嘛。」
「这个……是啦……」
「后来讲到图徽的事,又在图徽库看了那些书,让我有好多关于羊图徽之类的事情想问。然后觉得这边的话,就有可能说服你了。」
如同我打从缪里出生开始就在照顾她,缪里也是打从出生开始就看著我长大。到了最近,缪里还略胜一筹。
「而且我想知道的事,八成跟你想的不一样。」
「咦?」
缪里将猎月熊视为仇人。那时她黑暗的眼神让我很心痛,所以我希望她不要碰这件事。
然而眼前的缪里心中并没有燃起复仇之火,只是沉浸于回忆般望向远方。
「从书上看了那么多图徽以后,我觉得有一件事很奇怪。看愈多本关于图徽起源的书,我就觉得愈奇怪。」
缪里抬起头,往路另一边招手。
原来是哈斯金斯在那。
「图徽有故事,有源由。像专打海战的骑士团,图案是用咬著船帆的乌龟图案那样。」
是叫尤兰骑士团吧。
可是,我不懂这跟猎月熊有什么关系。
这时,哈斯金斯到这来了。
「被骂啦?」
哈斯金斯表情很正经,看不出是不是开玩笑。
缪里冤枉地耸耸肩。
「她怕被你骂,叫我不要说。」
怪哈斯金斯也没用。
不过我有话问他。
「缪里跟您说了些什么?」
猎月熊的故事。
缪里调查猎月熊时,在图徽的故事中发现一个疑点。
「真的很惊人,我都傻了。」
甚至已经不会对这世上任何一切感到吃惊的哈斯金斯都这么说。
「这些图徽都不晓得有几百年了……就像在时光中风化,已经无角可削的河畔圆石一样。我根本不认为,那里还会有我从来没想过的一面。」
哈斯金斯的阅历,足以给他乡野智者之称。
而这样的牧羊人,却仰望太阳这么说:
「结果真的有。就像从出生起就在我头顶上的太阳,还有值得我问的问题一样。」
看来哈斯金斯协助缪里,不单只是看她年纪小,而是认为有调查的价值,应该这么做。
「大哥哥,狼的图徽也是这样。」
缪里说道:
「明明熊比他们每个都还强,可是现在几乎没人用熊的图徽。」
「……」
护身符摊的老板曾说,图徽也会看流行。
就这方面来说,古代帝国的旗徽经常使用狼的图案,后来随时间而荒废。
可是狼充满神秘感的气质,以及在森林里到处狩猎的形象,使它们至今仍然很受佣兵欢迎。
同样地,有人以鹿象徵山岳,以龟象徵大海,怎么没有人用熊象徵力量呢?确实很奇怪。
那可是所有古代精灵都不敌的暴力之王。
应该是足以让熊的图徽遍布世间才对啊。
「开始觉得奇怪以后,我在以前听来的故事里发现了更多疑问。」
「我也被问到说不出话了呢。」
哈斯金斯清澈的眼往我看来。
「因为她问我,猎月熊的传说为什么总是发生在夜晚?」
我也愣住了。当然,我了解这是在问什么。说到猎月熊,或许是因为月字的关系,印象与夜晚紧密相连。
这又有什么问题呢?不就是描述恐怖事物惯用的伎俩吗?
可是对缪里而言,事情没那么单纯。
「大哥哥,猎月熊可是大到可以把山当椅子坐喔。夜里就算了,白天要躲在哪里呀?」
「……」
「他到处肆虐,应该有很多仇家,不可能随便躺下就睡吧?就算他不怕,至少也会有很多比山还大的熊拿山当枕头的故事吧?人家可是伸手就好像能抓到月亮的巨熊耶。」
我没有回答。差点脱口而出的,是何必跟童话那么认真。
说不出这句话的原因,连我都觉得好笑。
因为我的眼前,就是传说中协助温菲尔国王建国的黄金羊。
传说人物哈斯金斯轻声说道:
「『猎月』这称呼会太夸张吗?」
哈斯金斯对自己的话摇摇头。
「我和同伴一起逃亡时,觉得不管怎么跑,他的黑影都在我们背后。在月光照耀下,他就像月亮一样一直在那里。他就是这么巨大。」
大到会让人丧失距离感吗?而且说出这句话的时间,同样是夜晚。
「要问那只熊白天在哪里睡觉嘛……」
哈斯金斯半笑著说:
「我想都没想过。他不会让人有那种想法。」
有时离得太近,反倒会让人看不见。
「可是说起来,的确会是那样没错,会有很多很多人看见才对。和我们这类残存于世界各地,长久居住于那片土地的人一样。」
缪里的母亲贤狼赫萝,也在由北到南旅行的途中留下了一些目击传闻的样子。
那么猎月熊有更多传说是理所当然,有哪个君王惊叹于他的勇猛,为其神一般的威能著迷也不足为奇。
「虽然可惜现在狼的图徽很少,还是有以前很多的纪录,现在也有人在用,可是熊就几乎没有了。既然猎月熊是事实,那不是很奇怪吗?」
缪里的话充满了顺当的疑问,这的确很不合理。
熊向来是力量的代名词,经常出现在自古流传的惯用句里,像「壮得像熊一样」就是一例。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人拿来做图徽了。
现在就连在森林里遇到普通的熊,都可能比狼群难缠。
「所以我开始调查,发现用熊作图徽的家族都在很早以前灭亡了,简直像中了诅咒一样。」
「咦?」
哈斯金斯略显愉快地说:
「这年纪的小孩,很容易有些惊人的发想啊。」
缪里睁大她红红的眼睛注视著我。
那是具有理智,且充满丰沛想像力的年轻眼眸。
「猎月熊应该也会变成人吧?」
即使答案就在眼前,但不一定想取就能取来。
「这就是熊白天在做什么的答案,就真的只是在睡觉吧。这么说来,在西方大海消失的事就变得怪怪的了。」
这个勇于探索的年轻女孩,在想像世界也毫不迟疑地迈步。
「说不定是潜藏起来了。」
在终结一个时代的战乱后,赢家也不知为何消失在时间之流中。
对于这个问题,「自己躲起来了」即是最简单的答案。
但是这么一来,缪里的想法会替刚刚那个有趣的疑问带出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答案。
「所以…………用熊图徽的家族这么少是因为……」
「没错。」
缪里唇角一吊。
「我在想是不是猎月熊为了掩饰自己的存在,把他们赶尽杀绝了。」
「呃,这个……」
尽管觉得缪里的说法可以解释猎月熊的疑点,但难免觉得穿凿附会。最不懂的是他为何需要那么做。都刻意只挑夜晚出现,终结一个时代,著实在世上留下深深爪痕后却没有征服世界,假装消失在西方大海以消声匿迹。还为了不让这段记忆留存于人世,到处杀戮崇拜他的人……
结果缪里的聪明才智,终究不是我能及。
她当然也考量到了这一点。
不如说从她神采奕奕的样子看来,这里才是至关重要的部分。
「羊和狼所见的世界,实在很不一样。喔不,以她来说,『知道的故事数量不一样』比较正确吧。」
在哈斯金斯低语后,纽希拉最爱听故事的缪里说道:
「我说大哥哥,猎月熊终结一个时代以后,下一个霸主是谁呀?」
我有种地面坍塌,掉进无底深渊的感觉。
不会吧,怎么可能?
缪里又说:
「大哥哥,你有见过神吗?」
明明还睁著眼,却被推进了恶梦里。
这给我的冲击就是如此巨大,连缪里的声音都似乎好远好远。
她这么说当然没有真凭实据,我也可以当那是小孩的幻想,连一笑置之的价值都没有。
但是哈斯金斯却这么说:
「圣经是由许多人合著的神的语录,而且从来没有一个人说他见过神。而且神的语录里,也有些奇怪的地方。你这黎明枢机做的是将圣经翻译为俗文的工作吧,那有没有想过既然万物都是神所创造,为什么教会要将非人之人视为敌人呢?」
而且过去还有个与非人之人为敌的熊。基于某个理由,他到处猎杀森林的精灵。
个性应该南辕北辙的缪里和哈斯金斯,却站在同一阵线。
我又怎么抵挡得了?
「还有喔,大哥哥。我开始往这里想以后,向哈斯金斯爷爷问了一个问题。」
缪里清咳一声说:
「我问他有没有看过熊的化身。」
答案都写在哈斯金斯脸上。那表情,就像是在草原上发现遗失百年的仓库钥匙。
「没有,我从没见过。」
狼的化身不只是赫萝一个,羊的化身也不是只有哈斯金斯。
鹿、兔和其他化身也一定都是如此。
那么,熊也应该是这样才对。
「十几年前,有几个怪人带来了一些有趣的事,这次更有趣呢。」
是荒诞无稽,还是壮阔无边呢?这毕竟是规模大到谁也没想过的问题,甚至没人尝试过这种思路。
然而天旋地转般的晕眩中,一个北极星般的点吸引了我的目光。
「那么……新大陆是骗人的?」
海底那个疑似猎月熊留下的足迹,会是用来让人以为他消失在西方大海另一边吗?
新大陆与猎月熊的关联,会只是凑巧吗?
对于这问题,缪里指著哈斯金斯说:
「你想想伊蕾妮雅姊姊为什么会跟哈斯金斯爷爷吵架。」
「……那只小羊的口气比你母亲还大呢。」
蓬松黑发令人印象深刻的伊蕾妮雅,居然和缪里都会怕的哈斯金斯争论,甚至分道扬镳,脾气一定不小,搞不好比缪里更难搞。
「我是这么想的。首先,猎月熊想建立自己族群的国家。」
由于他引起了一场大战,我很轻易就接纳了这个假设。而且眼前的哈斯金斯也是往这个方向前进,只是方法不同。
「可是大战过后,他可能是因为建立只有熊的王国太困难,或者是发现从背地里操纵人类世界比较快,于是他建立了教会。然而这毕竟只是权宜之计,其实他还是想要一个只有熊居住的新天地。」
「就连北方大地,从当时就已经有人在辟开森林的黑暗。人类这种生物用他们的数量,尤其是技术这种独特的力量,逐渐带来我们这世界所没有的影响力。」
「……所以他要找一个没人的地方?」
狼与羊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看著我这个人类。
是要我认真思考这荒唐假设的可能?
况且,倘若实情真是如此,那么我们所崇拜的神别说是捏造的了,居然还是一只熊。
我求救似的紧握垂在胸前的徽记。
「你觉得,我说的是对的吗?」
缪里问道。
现在的她不是我疼爱的妹妹,而是要否定我信仰的人。
「要全部都对,是不太可能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