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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1 / 2)





  沈延卿将初七托给江汨罗, 匆匆赶回医院。

  虽然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但科室里还有不少人在, 有交班的护士跟他擦肩而过, 打声招呼:“沈主任。”

  沈延卿草草点一下头,径直走进医生办公室,还没找何灿, 就听一位医生道:“何灿呢, 沈师兄来了。她跑哪儿去了?”

  有人应:“应该在谈话室,我去叫她回来。”

  没一会儿, 何灿就匆匆进来了。

  “师兄, 你来了。”

  沈延卿也没跟她寒暄, 直接就问:“哪个病人找我, 什么时候住院的?”

  何灿脸上的神色一顿, 闪过一抹为难, 其他人也面面相觑,今天来的病人他们都见到了,可是……

  “他不是旧病人, 是第一次来我们医院。”何灿咬咬牙, 还是说了。

  沈延卿一怔, “……第一次来?”

  “挂号处怎么可能放我的号, 是不是搞错了?”

  他满脸疑惑, 看看何灿, 又看看其他人。

  何灿有些无奈的笑笑, “他是跟别人打听了你来的,挂号处说没有你的号,他不信, 直接就找到住院部来了。”

  “是啊, 听说还差点在挂号大厅闹起来,上来之后又一定要见你,我们说沈医生不在我们科了,他也不肯信。”另一个同事也补充道。

  沈延卿越发的错愕,“那现在他……”

  “还在谈话室呢,说见不到你就不回去了。”何灿摸摸鼻子,有些赧然,“这不我就给你打电话了么。”

  “师兄,你……”她顿了顿,不知道要不要劝他去见见,毕竟从某个方面来讲,她的师兄,也是个病人啊。

  沈延卿叹了口气,“来都来了,我去见见罢,跟他说清楚情况就好。”

  顿了顿,又想到,“对了,他是什么问题来的?”

  “腹主动脉瘤,患者女性,58岁,三年前就查出有这个问题了,但因为直径小于5厘米,也是经济问题,所以一直采取保守治疗,最近三个月肿瘤迅速增大,这才考虑要做手术。”

  沈延卿以前在临床时,主攻的方向有两个。一个是获得性的心脏病,比如二尖瓣狭窄和主动脉瓣狭窄等疾病的外科治疗。另一个方向是主动脉外科,其中就包括了主动脉夹层和胸腹主动脉瘤等疾病。

  胸腹主动脉瘤同时累及胸腔段和腹腔段的主动脉,还会侵犯到肾动脉以上,一旦发生破裂,极为容易致死,可以说是个不定时的危险炸弹,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炸了。

  不破裂还好,一旦破裂,就分分钟要人命。

  沈延卿以前收过几个患者都是这样,来的时候是自己步行入院,收进来刚明确病因,准备手术,结果术前准备还没结束,病人就发生肿瘤破裂,继而大出血死亡。

  “既然有手术指征了,为了安全起见,不管怎么样还是不要让他们离开医院为好。”沈延卿想到以前经手过的病例,对何灿说了这么一句。

  何灿点点头,“我会劝尽力他们的。”

  谈话室其实就在办公室旁边,几步路就到了,何灿一边说一边推开了门,自己先走了进去。

  果然,刚进去就见病人家属起身走了过来,一把抓住她的右手,急切的问:“医生,沈医生来了没有?”

  何灿点点头,“……来了。”

  沈延卿见状叹了口气,何灿这是被那件事吓怕了,总害怕自己成了别人的累赘,宁可自己先走在前面去面对可能的危险。

  她已经不像出事之前那么敢于信任自己的病人了。

  也是,就连沈延卿自己都觉得有些灰心,更何况她当时被惊吓到早产。

  “你好,我是沈延卿。”他点了一下头,淡淡的打招呼,“听说您想见我?”

  病人家属是个干瘦的男人,不怎么高,脸色黝黑,脸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穿着一件黑色的圆领长袖,套一件红色的格子衬衫,穿着黑色的工装裤和黑色的布鞋。

  看得出来经济状况不太好。

  沈延卿的目光掠过他身后面色枯黄憔悴的女人,这应该是病人,因为病痛和生活的双重压力,她看起来不止五十八岁。

  “沈、沈医生,你、你好……”面对何灿还满脸急切的男人在看见沈延卿时,反而局促不安起来,有些讷讷。

  “咱们坐下说罢,跟我说说……大姐的病情。”沈延卿走进来,虚扶了一下男人的手臂。

  谈话室的办公桌边,男人和妻子坐在一起,沈延卿拉开他旁边那张椅子,转过来,面对他坐下。

  何灿把他们带来的历次检查结果、治疗记录和用药资料都推到沈延卿跟前。

  他一边翻阅,一边问:“你们是怎么打听到我的?”

  “我们有个邻居,也是这个毛病,就是你给做的手术。”男人解释道,“说你是这个专家,特别好,可是那个时候……”

  他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我们没钱,去了别的医院看,医生讲要不然先吃药,观察观察,但还是要做好动手术的准备。”

  “谁知道……”他突然哽咽起来,“我跟儿子每天恨不得干二十四小时的活,好不容易攒够了钱,赶紧过来……结果、结果他们说你不在这里了,我……”

  “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他低头抹着眼泪,一旁的病人也低着头,啪嗒啪嗒掉眼泪,老两口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沈延卿拿着检查报告的手指轻轻一缩,把那几张纸捏得越来越紧。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您先别急,听我说说……”

  他努力的让自己忽略掉心里的难受,“现在的情况来看,大姐的诊断是很明确的,之前医生让你们先吃药观察,是因为肿瘤还小,但现在肿瘤的大小已经6.2厘米了,也才两三月时间,这增长速度还是比较快的。”

  “其次呢,大姐已经五十八岁了,马上就六十,年龄也是个问题,还有检查结果也显示她的肾功能不太好,这都是肿瘤破裂的危险因素,现在既然来了,我的建议是赶紧做术前检查,评估风险,如果可以做手术,宜早不宜迟。”

  男人赶紧点头,“做做做,我们来就是想做手术的。”

  他边说边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银行卡来,“我连家里全部存款都带来了,医生你放心,多贵的药我们都能用,我儿子还在工地,这个月涨工资了,我们的房子就快拆迁了,经济没问题的。”

  “那就……”沈延卿想说那就办住院罢,可话还没说出来,就被男人打断了。

  “沈医生,这手术……是你给我老伴儿做么?”

  他的声音里饱含着期待,饱经风霜的脸上流露出急切的盼望,希望听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可惜他注定要失望。

  沈延卿的心一阵阵紧缩,觉得自己在这样的目光下快要喘不过气来,他沉默半晌,轻轻摇了摇头,“……抱歉。”

  他说这话时垂下了眼,不敢去看他们脸上的表情有什么变化。

  会很失望吧,艰难的找到一个希望,以为马上就会见到出口,却被告知这只是一条死胡同。

  老两口一听顿时就怔住,随即涌起浓浓的失望,男人一下就滑下椅子,突然跪了下来,“医生,沈医生,求求你行行好,大发慈悲救救我老伴吧,我儿子不能没妈啊……”

  “哎,大哥你别这样,快起来……”

  “您先起来,我们有话好好说。”

  被他的举动惊住的沈延卿跟何灿回过神来,不约而同的站起来去扶对方。

  男人挣扎着要给沈延卿磕头,却被他一把抬住手臂,强行按回了椅子上坐着。

  “大哥,不是我不愿意做这个手术,实在是……”

  “求求你,发发慈悲……”男人泣不成声的央求着。

  沈延卿站在他的面前,觉得无力感像潮水一样涌来,将他整个人淹没。

  他抬起左手,解开了右手的衬衫扣子,挽起衣袖,声音艰涩沙哑,“对不住,实在对不住您,我做不了这个手术。”

  颤抖的右手上一道伤疤袒露在空气里,让男人和他的妻子惊呆了,也让何灿立刻别过头去,用力咬紧了牙关。

  她不想哭,于是憋得脸上的肌肉一抽一抽的颤抖着。

  不管过了多久,她都无法忘记那天发生过的一切,尤其是沈师兄倒在血泊里的模样,以及后来他抱着装有自己私人用品的纸箱走出办公室的身影。

  将军未老,却已经离开战场。

  男人回过神来,脸上重新蒸腾起绝望,一片死灰,“……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沈延卿垂眼,放下衣袖,一边系扣子,一边平静的道:“手术还是要做,你们要相信医生,不是只有我才能做这种手术的,比我厉害的人有很多很多。”

  “那、那你能……帮我们推荐一个医生……”男人望向他,又迅速露出一抹期待来。

  沈延卿系扣子的手一顿,看了眼还别着脸不敢看他的何灿,心里一暖,“何医生是我的师妹,也有很丰富的治疗经验。”

  “师妹,你可以的,是不是?”他轻轻的问了一句。

  何灿回过头,好像又回到了以前每次他指导自己专业的时候,好像对她有些无数的信心。

  她红着眼睛,点点头,“我会尽最大的努力。”

  “所以,你们可以相信何医生,她会帮助你们。”沈延卿最后留下这么一句,“好好配合治疗,祝你们早日康复。”

  离开医院,已经有点晚了,快九点,尽管到处都亮着灯,但还是有些地方有黑暗的角落,他看过去,仿佛看见了张牙舞爪想要吞没他的猛兽。

  从走出谈话室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就没有松开过,仿佛一直有一只手捏住似的,叫他一阵生疼,直喘不过气来。

  他沉默的坐进车里,想要开车,却发现自己的双手一直在颤抖,他一怔,放弃了发动车子的打算。

  想到跪在自己跟前的病人家属,他们满怀希望而来,盼着他能伸出援手,解开束缚住整个家庭的枷锁,可是他呢?

  他明明该有能力说好的,最后却只能回以一句抱歉。

  多么讽刺的结果。

  他趴在方向盘上,七八个月了,他第一次痛哭失声,不能自已。

  江汨罗带着初七回了自己家,初一和十五好奇的看着这个比自己大好多的动物,但却没有排斥。

  家里没有狗粮,江汨罗想了想,给它煮鸡胸肉吃,顺便切了点胡萝卜,然后给自己煮了两根甜玉米。

  吃晚饭的时候她试着给三小只喂甜玉米,初一跟十五傲娇的走开,只有初七来者不拒,吭哧吭哧吃了她一整根甜玉米。

  生的大白菜菜叶子也吃,她啧啧称奇,“初七啊初七,你可真是个不挑食的好狗狗,你爸爸知道么?”

  说到这里,她想到沈延卿,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回来。

  于是给他打了个电话,问他什么时候来接初七,沈延卿似乎愣了愣,沉默片刻才道:“抱歉,江医生,我这边……有点不方便,所以能不能……让初七在你那里待一个晚上?”

  他的声音有些鼻音,江汨罗微愣,然后哦了声,“那好吧,今晚就让他待在我这里,明天我去上班直接带它过去医院好了。”

  “……多谢。”他的声音很轻,隔着话筒有些失真。

  挂电话之前,江汨罗犹豫了一下,还是好意道了句:“初七爸爸,你要是身体不舒服,记得去医院看看。”

  “……好,多谢。”

  沈延卿挂了电话,又继续沉默,关闭的车窗外,有一辆救护车从旁边一闪而过,他看着那闪烁的车灯,眼里一片沉寂。

  ——————————

  初七是第一次进江汨罗的家,仿佛发现了新大陆,所有东西它都感到好奇。

  连小猫的玩具它都觉得有趣,哪个都好玩。

  初一跟十五一开始还有些防备,视线跟着它转来转去,一副随时就能跳起来的样子。

  江汨罗一直盯着它们的反应,准备要是小猫很排斥初七,她就立刻把初七带到客房去,隔离开它们。

  但好在没有,初一跟十五可能是觉得这是在自己家,是安全的,又或者只是天生胆大,总之并没有害怕和对初七感到排斥,江汨罗这才放下心来。

  家里多了只暂住的狗,显然热闹了一点,她看电视都觉得有些不安生。

  晚上睡觉的时候,她把一件旧毛衣给初七当垫子睡,就放在十五的猫窝旁边,除了它偶尔要去骚扰一下十五,基本算是相安无事。

  一直到第二天傍晚,江汨罗下班时才又接到沈延卿发来的信息,“江医生,我还有些工作没处理完,能否麻烦你再收留一下初七,我下班后就去接它。”

  江汨罗叹气,行叭,“初七,走啦,跟我回家。”

  丁洋背着书包出来,听见她招呼初七,好奇的问道:“汨罗姐,怎么初七来了两天都是你接送啊?”

  “沈先生搬到我那小区暂住了,还没下班,托我帮忙把初七先带回去。”江汨罗摊摊手表示,“我就是太好说话了。”

  丁洋安慰道:“没事,初七挺听话的,带起来也不费劲。”

  江汨罗撇撇嘴角,在心里翻一个大白眼,它要是真那么听话,它爸至于把它送来寄养???

  “你但凡少撕两卷纸,都不至于连家门都进不去。”江汨罗开着车,看看后视镜里那个吐着舌头哈气的大狗。

  初七眨眨眼睛,左右转转头,又把脸靠车窗上了。

  四月,清明刚过,容城的雨水丰沛起来,淅淅沥沥的春雨打在车窗上,留下一道道水痕。

  初七聚精会神的看着车窗外的雨景,没一会儿就到了家。一进门它就跑去厕所。

  佳禾花园的楼盘建设之初每套房子格局基本一样,业主收房后装修才会按照自己的意思改动格局,但江汨罗的没有,沈延卿现在租住的那套也没有。

  所以初七很快就找到了卫生间在哪里。

  江汨罗看着它的背影,哑然失笑,“初七,你白天都偷吃什么了啊?”

  “嗷呜——”

  “那晚饭还吃不吃?”

  “啊——嗷嗷嗷——”

  不知道吃不吃,江汨罗还是准备了它的,结果没吃多少,她一看就知道这家伙白天在医院肯定被人投喂过了。

  于是他的那份晚饭就被初一和十五分了,两个小家伙吃得尾巴甩来甩去的,好不开心。

  江汨罗等沈延卿来接初七,想着他要是回来了自己就把初七带下去,却没想到门铃突然被按响。

  “谁呀?”她隔着门问。

  “是我,沈……初七爸爸。”

  江汨罗一愣,忙凑到猫眼处看个究竟,看到外头站着的男人,确定是沈延卿,这才打开门,有些惊讶的道:“我还以为你会打电话让我把初七送下去呢。”

  沈延卿神色微顿,目光轻轻的落在她脸上,“你告诉过我你住哪里。”

  “难为你记性好。”江汨罗没太注意他的神色,只觉得他似乎并没有休息好,眼里有些血丝,于是侧身让他进来,“进来坐会儿罢,看你样子这两天很忙?吃饭了么?”

  沈延卿道了声谢,跟着她进门,江汨罗给他拿了双拖鞋,“我弟的,你将就一下。”

  然后又问了一遍:“你吃晚饭了么?”

  沈延卿微微一怔,摇摇头,“没来得及,一会儿……”

  “我给初一它们准备的宵夜马上就好了,你要不要跟着吃一点?”江汨罗接着又问,无意中打断了沈延卿还没说完的话。

  沈延卿顿时讷讷:“……”你让我吃小猫小狗的宵夜,是不是不太合适???

  空气有些凝固起来,安静得可以。

  江汨罗立刻就回过神来了,“啊不是!我的意思是……你要不要跟它们一起在这里吃宵夜,给你炒个面?”

  听得出来是要特地给他炒个面,而不是顺便多做一点,沈延卿有些不好意思,刚想摇头,却已经脱口而出:“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啊,很快的。”江汨罗应了句,转身就去厨房了。

  她穿着宽松的酒红色长袖棉质家居裙,裙摆到膝盖往上一点的地方,正面印着一只白色的布偶猫,头发卷曲披散在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