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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2 / 2)


  屋子里炭火生得旺,裴谨背上正冒汗,下意识解开领口,袒露出一片光滑的皮肤和笔直的锁骨,颜色比在京都时深了不少,加上汗水的点缀,看上去格外健美,甚至还带了种粗旷野性的力量。

  仝则盯了片刻,没敢再看下去,偏转视线,余光瞥见裴谨拿出一叠厚实的纸,不太像信件,他定睛再看,只见上头密密麻麻写满了各种公式和数据。

  “是那个大冢交代的,”裴谨说,“日不落号上的各项参数,其中几个数据非常有用。”

  他并没说那些你立了大功之类的客套话,眼睛里却分明写着信任和感激,仝则也觉得欣慰,略看看说道,“那就好,不能让英国佬专美于前,好东西嘛,当然要拿来分享,等改良了咱们的战舰,大帅一定更能横扫千军。”

  裴谨近来只要听到他说“咱们”这两个字,就特别容易心潮澎湃。究其原因,是因为他太了解一个冷静疏离的人要融入一段关系会有多难,是他花费了多少心血才得来的结果,不过现在再回想,一切都很值得。

  只是有点可惜了,这样好的氛围,配上这样俊俏的郎君,却不能和他日日夜夜厮守在一起。

  “小骗子,得了手这么兴奋?”裴谨端详仝则的表情,含笑道,“宇田小白脸效率颇高,回头你替我谢谢他。”

  仝则摸着下巴,边打量他边笑,“呦,大帅这是,不好意思亲口言谢?”笑罢又摇了摇头,“我的骗术不算高明,大冢是因为思念母亲心情急迫,加上这个诱惑太大,也确实少有人能够拒绝。”

  说完便即想起身边人,奇怪在第一时间,仝则甚至没想到自己的母亲,而是惦记起裴谨和薛氏之间那点子龃龉。

  倘若易地而处,换做是裴谨呢,有人以他的母亲做要挟,他会甘心就范么?

  裴谨一定是在意薛氏的,否则就不会有少年时代那些苛责自己的行为。仝则没听他亲口提过,也不知他愿不愿意说,然而自己凭空这样想着,倒是比第一次听李明修提及要心疼得多。

  如果能早点认识你,仝则默默地对自己说,我一定会陪在你身边,像曾经照顾陪伴裴熠那样,做你的伴读,当你的玩伴,成为相伴你一生的知己和朋友。

  若你有烦恼,可以找我倾诉;若你有悲伤,可以尽情在我怀里痛哭;若你感觉不平,可以在我这里得到一切想要的慰藉。

  ——我愿守护你的脆弱和坚强,陪你长大成人,与你呼吸相闻生死相关。

  裴谨见他一直出神,只从那微蹙的眉尖中便体味出他在琢磨什么,心里一动,笑道,“在想我和家人的积怨?替我不平?用不着,要真有人拿他们来威胁我,我是不会动心的,说不准还当那是挺好的报复机会。”

  说话间,他眉梢眼角全是坏笑,仝则眯眼看着,暗忖每每他做这幅表情时,说的话其实多半都不会出自真心。

  掩饰基于习惯,那么他心里始终还是在意的。

  无谓和嘴硬的人计较,仝则笑笑,转口问道,“定了哪天回去么?”

  “你不是还没好利索,”裴谨不愿多提这个,冲他招手道,“有东西要送你,过来看看。”

  又送礼物?仝则颇有几分无奈,瞥着他道,“你是抄了幕府家,预备送我银票么,那先说好,低于五万两就别送了,还不够我随便做几身狐裘的。”

  “少来,我什么时候给你送过钱?不过这玩意还真是抄来的。”裴谨一面笑他嘚瑟,从怀里变出了一只盒子,“我觉得你会喜欢。”

  这么自信,仝则挑眉猜测,里头十有八九该是支枪,从前他送的那支被金盛那伙人缴去,丢在了茫茫西山里,弄得他从此再没有防身之物。

  而裴谨这人又是枪不离身,不光自己如此,更要求他也如是照办。

  结果盖子打开来,果不其然,和他猜想的一般无二。

  一支转轮手枪,枪管锃亮,手柄乌黑,各自泛着诱人的光亮,实在是漂亮得令人发指!

  枪内没装子弹,仝则一面把玩,不觉啧啧笑叹,“听说这东西安全性不错,大帅附送二十颗子弹,想必够我防身的了。”

  裴谨的确在第一眼看到它时,就想起了仝则。那枪身线条流畅细腻,钢制的抛光面亮度惊人,彰显着力与美的极致平衡,静静地躺在那里,凝练而肃然。

  现在听仝则这么说,他觉得自己的初衷并不是因为思及危险,便否认道,“玩物而已,博君一笑。你和我在一起不会出事了,我保证。”

  他靠近仝则,手臂环上他的腰,额头相抵,看得见对方漆黑的眼眸,衬出面颊苍白消瘦,他的手轻轻一碰就能估量出仝则瘦了多少,当日所谓省粮食原本只是句玩话,可其人重伤之后气血两亏,还真让他自己给说着了。

  裴谨抚摸着他,不自觉从第一处伤疤开始——那是在周家遇见刺客时,左肩被刺中的一记刀伤。

  仝则身上的每一处伤,认真说,缘起都是因为他。

  裴谨手指缱绻流连,脑子里不由回想起初见,那时仝则给人的感觉,很像一只机警的山猫,言谈中流露出不多的一点锋芒,从容平和,而那些冷静警惕其实也还是出于本能的自我保护。

  现在他整个人都敞开了,越来越坦荡,越来越润泽,此刻安静的被自己环绕,那侧脸的弧度清晰坚毅,愈发趋于成熟,依旧是灵活敏锐的,却更沉稳,很像他手里的这把枪,在精致的外表下,暗藏机锋。

  裴谨对爱人不吝溢美之词,却并不知道这几天他不在时,仝则都想了些什么。

  仝则习惯未雨绸缪,既然打定主意不离开裴谨,那么自然而然就会想到将来,再像从前那样隐藏在暗处只怕不易,很多事也没法像从前那样顺利有序的去进行。

  一场轰轰烈烈的战争,他跟随裴谨前来,又得到了裴谨为他争取的自由,这层关系进展至此,如何还能想当然的,轻而易举瞒过旁人的眼睛?

  这世上,没有掩饰得住的情感,就如同贫穷和咳嗽一样。爱,一样难以掩盖。

  不能成为裴谨的软肋,裴谨回朝,会有更残酷的战争等着他,这场仗要持续多久也没人说得清。那么他首先要做的,是保护好自己,不能再被人劫持,不能让裴谨分身乏术。之后,尽自己所能继续做一个细作,这是他早前就已决定好的。

  只要裴谨还需要,他就可以一直做下去,不过和最初的想法不一样了,这个决定无关刺激,甚至无关热血,只关乎,他喜欢这个男人。

  谁能想到有一天,他也会有如此纯粹的念头,有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至于将来再要碰到质疑,无论来自裴谨的母亲,还是来自于他的朋友,仝则知道,自己应该已能够坦然应对。

  他于是努力养好身体,认真吃每一顿饭。尽管他能察觉出,这一次的伤波及到心肺,时常觉得气短,偶尔更觉心慌,有时午夜梦回,他喘不上气被憋醒过来;有时出门散步,呼吸一口冷风,都会被刺激得肺部一阵剧痛。

  这些他都可以忍着不提,也能做到咬紧牙关忍着不咳嗽,反正迄今为止还能瞒得住游恒。

  仝则当然也着急,毕竟往后日子还长,不能早早落下一身病痛。

  他更知道自己有多贪恋裴谨的柔软和温暖,渴望会在每个心口疼痛的瞬间涌起,渐渐地,沉淀成心底一抹挥之不去的执念。

  裴谨何尝没有私心,指尖游走于伤痕上,他在心里想,还是不能实话实说。

  他要好好护着仝则,不让他再遭遇任何危险,可转眼半个月过去,仝则的脸色依然没恢复,唇色看上去也依然浅淡。倘若和他一起回到京都,倘若被有心人顺藤摸瓜查出他们的关系……

  何况京里还有那么多污糟的烂事,亟待他回去处置。

  他投鼠忌器了,只能想到一个暂时周全的办法,将仝则安置在较为稳妥的地方好好将养身体。

  希望他能理解这番苦心,乖乖地听话。裴谨身子贴上去,满含愧疚的在想,再给我点时间,等我解决了眼下的麻烦,一定会亲自来接你回去,因为我离不开了,也决计不会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