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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1 / 2)





  “当然,你的钱,随你怎样花都可以。”裴谨和悦地说,“而且,你值得那些美好的器物。”

  顿了一下,他端详仝则,眼角弯了一弯,“风流倜傥,英俊潇洒,少年人就该青春飞扬。”

  这形容词用在他自己身上,或许更合适,可他偏要低调,却让别人来高调,仝则摇头哂笑,裴三爷啊,有道是人怕出名猪怕壮,你怎知我一定想出这个风头?不过静心想想,那个久违的,欲望膨胀的花花世界,其实多少也有点让人怀念。

  尽管有期待,仝则到底不再是少年人的心态,不由谦虚了一下,“我也不算多年轻,很快就老了,有时候真觉得现在的一切好像是做梦,一晃,就过了两辈子似的。”

  裴谨听着,唔了一声,眯起双眸,没有说话。

  “三爷还要酒么?”仝则此时才觉得这气氛刚好,整个人渐渐放松下来。

  “不了,天晚了,路过醒酒顺道给你送这个。我还有事,先走了。”

  撂下这一句,裴谨脸上笑意淡去,全然不提相送的话,径自往后门上去了。

  留下一头雾水的仝则,依然站在原地。

  他说了什么,为什么裴谨突然就走了?百思不得其解的人呆了好一会儿,才挪着步子回到房里,照见镜中的自己,猛然想起裴谨的披风还在他身上。摘掉风帽,那头发早就干了,披散在肩上,留下一段淡淡的清爽余香,是裴谨身上特有的味道。

  这人不打一声招呼的来,全程不提那晚旧话,而传达的意思无非是:我尊重你,所以收下你还的钱;更会不遗余力帮你进一步打开知名度,制造机会让你崭露头角;既然我帮你,所以你也应该帮我,彼此的合作便可以一直存续下去。

  名、钱、地位、欲望,算盘打得一分一厘都不差,真是步步蚕食。那又如何,他可以照单全都收下,可为什么裴谨要一言不合拔腿就走?

  莫非是因为,他提到了一个老字?脑子里如回放画面一般,耳边顺势回响起那一晚,裴谨曾用极尽轻柔和煦的语调,低声对他说,希望你不要嫌弃我太老……

  所以这是裴谨心里介意的事?!由此触动了他某根敏感的神经?

  这未免也太不可思议了,仝则咬着唇,忿然腹诽起那些他不明所以的,有关于裴侯莫名其妙的心绪,还有他莫名其妙的,对于年龄的自卑感……

  第40章

  一大清早起来,缝纫机的声音便开始响响停停,听上去不甚流畅。

  吴锋和林婉两个小伙计在门外竖着耳朵,踯躅了好一会儿,一个悄声说,“早起做坏了袖子花边,都磨到这会儿了还没好?我就说嘛,天刚亮听见门前槐树上有乌鸦叫,看来今天注定是要一塌糊涂。”

  另一个撇嘴轻叹,“一塌糊涂倒不至于,不过是有些魂不守舍,没见那会儿用饭呢,眼看着勺子愣没递进嘴,汤都洒在了外头。”

  这时屋里的机器彻底没了动静,小伙计吐吐舌头,哪儿说哪儿了各自脚底抹油地散了。

  里面那位正主,却是在无奈扶额,两个小鬼的话他听去一小半,其实自己并非魂不守舍,纯粹是在思量,一条裙子该如何嵌边才够新颖完美。

  仝则有个不为人知的好处,就是公私分明,不论自己遇到什么事,只要进入工作状态便会全情投入,因为那份专注认真的劲头,曾经还弄得身边一群男男女女很是着迷颠倒。

  现如今,他这份功力依然在,只是怔愣的间歇,视线一不小心落在不远处叠得整整齐齐的披风上头,脑子里嗡地一响,思绪不由得飘移偏了一点点方向。

  要说昨儿晚上的事,他认真反省过自己,既然得罪了老板,那只能自认不对。世道容不得无名小卒和强人讲理,没有裴谨帮衬,他想要在京都日进斗金谈何容易。别的不说,就说一上午他就接了两笔大单子,为法国公使夫人和她的小姐做复古唐代礼服来穿着玩,所谓vintage的东西叫价一向最贵,于是轻轻松松进账百十来两,这赚钱的速度简直比打劫还快。

  得多谢裴谨为他提供机会,他才有舞台可以施展,仝则心怀感激的同时,那些一直以来从不匮乏的同理心、理解力也都随之飙升,结果不到一个晚上,他已彻底原谅了裴谨拂袖而去的行为。

  都说有本事的人多少会有点小脾气,连他这样有半吊子本事的,还曾在没想明白的时候,愤而甩脱裴谨的衣服,自觉遭遇了冷漠对待,夜半时分辗转难眠,那时恨不得立即冲到裴谨面前,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我那句话压根不是针对你,请你以后不要没事自行脑补!

  可惜裴谨这种人,向来是话只说三分,更又留足七分,绝对不肯往直白的路子上走,非但他自己不说明白,更不主张别人讲明白,言谈举止全是按国画标准来——务必要有留白,方有猜的余味和乐趣。倘若对方猜得中,他自然引为知己;如若猜不中,他面儿上也一定过得去,然则私底下只怕会把人打入蠢笨如牛的行列,从此以后永不录用。

  所以赔罪不必直接,迂回着,效果反而会更好。

  打定主意,仝则决定去次日的拍卖会上斩获个礼物来送裴谨。其实也不是没想过做衣服,只是终究没到那个地步,总不能为裴谨一句话,自己立马折腰,说到底,仝则也是个有脾气的人。

  翌日出门去,他倒是听从了裴谨一部分建议,按着俊朗干净,飘逸潇洒的路数给自己打扮了一通。

  广济寺是座恢宏庞大的庙宇,平日里香火旺得不得了,还有自己的讲经堂。这年头和尚们不用纳税,寺庙底下经办的副业又多,是以经堂修建的宽敞阔朗,室内摆放修竹、君子兰,焚着暧暧白檀,恰到好处地遮盖住了各种熏得人脑仁直疼的香水味。

  场中的人们互相热情地打着招呼,有相熟的人上前来和仝则寒暄,看他的眼神的确起了些微妙的变化,越发证明裴谨的安排不无道理,参与这种场合更可以证明他财力雄厚,于是不多时他身边就聚拢了一群前来攀谈的贵妇。连宇田惠仁见状,都只好远远冲他眨眼,以唇语笑着示意,你受追捧,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如今这个时代,还是中国人的东西最好卖,因为工艺水平高,具有明显收藏价值。到场的西洋人多是冲着中国货而来,顺手挑几个不咸不淡的带回去送给国君做礼物。据说至今西方人谈起东方,还像他们的祖辈一样充满了向往,认为这里代表了真正的光明、秩序与祥和,倘若世上真存在有天堂,那么想必也一定会坐落在东方。

  仝则一连见了几个洋鬼子,全是穿着汉服,饶是如此,居然也没什么违和感,就好比曾经的中国人脱去长衫改换西装,是一种自认为落后的文明向先进文明看齐的举动,而开始时,一切总是先从衣食住行上趋同,渐渐地,才会连思维方式也一并被同化。

  这么想想,他穿越的,真是个非常强大而美好的时代!

  正胡乱感慨着,忽然间场子里安静下来,仝则回头看时,正是承恩侯裴谨被人簇拥而来。他确实不招摇,但世上偏就有一种人,即便穿着再普通,还是能在人群中脱颖而出,令人移不开视线。

  裴谨当然就是这类人。

  他目不斜视,似乎无意在场中寻找任何人,可就在落座的一瞬,目光如露亦如电,精准地定位在了仝则脸上,其后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一下,还没等仝则看清那个笑容,斯人已扭头坐了下去。

  于不经意间撩拨,裴谨可谓个中高手,懂得若即若离,懂得把握分寸,表达过心意,此后再不沾缠,甚至并没有多热情,只把人吊得一颗心七上八下,自己却在各色场合里八风不动,艳惊四座,最后的结果,无非是对方打熬不住,意乱情迷地扑将上来。

  此等男人,好比奢侈品,明明高不可攀,却忍不住让人肖想,一眼过后,从此记挂在心上,念念不忘欲罢不能。

  仝则自认见多识广,居然有那么一刻也因为能得斯人青睐,心头暗涌起与有荣焉的快感。

  一念之后,他立刻醒神,随即真想甩自己一记耳光,有什么值得庆幸的,因为被允许做他的地下情人?且不说裴谨已被他得罪,他未必还有机会,就说那晚的口头邀约,他可是从始至终并没答应!

  拍卖的过程和前世大抵相同,华美之物价格令人咋舌,仝则几次想伸手却失之底气,半场下来,逐渐演变成纯粹看热闹的闲人,直到一只立式小座钟出现在台子上。

  表盘干净,十二个钟点分别做成了耶稣和十二门徒,当然那上头绝不会出现犹大了。十二点方向的耶稣呈现最后晚餐里的形容儿,幸亏没弄成上了十字架的模样,仝则对于受难感素来没有偏好,眼见着那穿道袍长发垂肩的耶稣面目清雅温和,他便生了几分好感。

  在场一众洋人对此座钟兴趣缺缺,仝则记起裴谨幼年时的喜好,更觉得这礼物既不奢侈,又拿得出手,于是在台上的住持叫了起价之后,第一次抬手举了牌子。

  说时迟,不远处另一只牌子应声扬起,仝则往那边看去,见那人正坐在裴谨身边,才刚放下手臂,那人立刻附在裴谨耳边说起了什么。

  仝则心里顿时有些发急,可惜裴少保连头都不回一下,此时此刻,他是真想让裴谨回眸看自己一眼,他便可以真诚地对他笑笑,用眼神告诉他,给个机会好吧,我不过是想送你份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