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插曲

  “不好意思, 各位家长，请大家稍等我两分钟。时逸, 跟我出来一下。”范方沉着脸将无所谓般的时逸唤出教室, 在拥挤于走廊的众多学生目光注视下, 走到无人的楼梯角, 沉声问道：“你是怎么回事？”

  懒懒跟在身后，时逸无聊地踢了踢楼梯旁的铁扶手, 闷声道：“就那么回事。”

  “你爸爸呢？”高中一开学，范方就了解过每个学生的家庭情况。他知道时逸家里有些复杂，亲生妈妈在他还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后来爸爸又另娶, 后妈还带来了个年龄与他相差无几的儿子。

  本以为时逸跟家里关系应该还可以，现在看来却不是他想的那样。

  跟前男孩子唇角绷紧, 垂着眸一言不发。范方没得法子, 只好拿出手机翻到通讯录，打电话给时逸的爸爸。

  电话嘟嘟响了三四十秒才被人接起。当范方说起今天开家长会的事，电话那头的男人说话声骤然提高, 隔着电话线都能听得出语气中燃起的怒火。

  跟时逸的爸爸讲完这件事, 看着目光依旧锁在地面、神色满不在乎的男孩子，范方叹口气, 回了教室正式开始家长会。

  讲问题、找方法, 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希望家长大力配合老师工作，加强对学生的督导。家长会上，说破了天也就是讲这些。

  其中, 两次考试都名列前茅的池染染自然是被范方挂在嘴边，拿来树立典型。

  感受到其他家长投来的饱含艳羡的视线，方茹将头扬得更高了，勾起的嘴角幅度越来越大。

  最后，在班主任老师的邀请与其他家长强烈的推举下，方茹还上讲台做了个经验分享。临上台前，她暗自庆幸自己今天换了身好看的衣裳，没有随随便便就来了。否则，岂不是要在染染的老师与那么多学生家长面前丢脸？

  但方茹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她忘了自己那约莫占了两个卧室大小的衣帽间，里边的衣服随意拎一套出来都价值百万，连个小毡帽都得好几万的价格，还是最便宜的那种。

  美贵妇气质的方茹一站上讲台，底下坐着的家长们立马安静了，都盼着能学到什么实用的经验，好用在自己的孩子身上。不奢望自己家的混小子像池染染那样一飞冲天，但好歹要有那么一丁点进步吧？

  众望所归之下，方茹自信从容先跟大家问了好，然后侃侃而谈。伸长脖子眼巴巴等着的家长们听着听着就陷入了沉默，随即自我怀疑起来。

  大谈特谈一番后，方茹终于结束了自己的表演，微笑着问台下的家长们有什么想提问的吗？

  家长们面面相觑。不是没有，是槽太多，无从吐起。

  瞧他们这十几分钟里听见了什么？就听见台上某穿着高调奢华的家长，将自己孩子从头到脚不带重样的夸了一遍，堪称大型连环炫娃现场。

  变着法儿地夸完了，还问他们有什么想问的。他们除了脸皮有点抽抽外，没什么其他想法。

  看大家对她分享的日常都还挺满意的样子，方茹心情十分荡漾，脚步轻快地走下讲台，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看大家奇奇怪怪的表情，范方咳了声，自然而然将话题接了过来继续说。

  时逸的爸爸时申是在家长会快要结束的尾巴上赶到的。一赶到便风尘仆仆进了教室，顶着一众人打量的眼神在方茹旁边的位置落了座。

  凳子都还没坐热，范方该讲的话已经讲完，家长会散场。有许多家长自觉围拢上去，跟班主任老师交谈，细致了解自己孩子在学校的学习情况。

  但错过了家长会的时申并不。

  他大步跨出教室，在挤满学生的走廊寻找时逸的身影。发现楼梯角站的有人，气冲冲过去一瞧，果然是自己那离家一个来月、电话也不主动打一个的好儿子。

  “时逸，你长本事了！离家出走不说，连自己老子也不认了是吧？家长会这样的事也不跟家里说，你可真是能耐！”时申劈头就是一顿臭骂，嗓门放得很开，丝毫没顾及到旁边的走廊还站着那么多学生，正好奇往这边观望。

  看时逸低垂着头看地面，不说话也不动弹，时申心中的火燃得更旺了，厉声道：“跟你说话，哑巴了？”

  “你想我说什么？”时逸勾唇嘲弄一笑。他离家了一个多月，也没见有人关心过他的死活呀。自己是没有主动往家里打过电话，可他也没有接到过那边打来的电话。

  现在嘴上所谓的关心与表现出来的焦急，不过是为自己作为一个父亲的失职找寻的让心里好受些的借口罢了。

  大概是时逸脸上明晃晃的嘲讽刺激到了时申，他一冲动当即抬手，响亮的巴掌声回响在楼梯角，一旁好奇观望的学生都惊呆了。

  甩完巴掌时申就后悔了。大庭广众之下，尤其还是在儿子同学的面前，他不该控制不住自己的暴脾气当场就动了手。怎么也得给儿子留点面子。

  可是望进时逸平静无波的双眸，道歉的话在他喉头卡着，怎么也说不出口。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挨了一巴掌，时逸奇异地没有感到生气，压在心口那块沉甸甸的石头反倒放下了，整个人顿时轻松起来。

  他轻轻笑了笑，畅意道：“你是我父亲，没有你这世上也不会有我。感谢你赋予我生命，这些年提供给我优质的生活，让我长到这么大。”

  “我会记得你的抚育之恩，待成年能够自食其力后，将这些年你花在我身上的钱一点一点的还给你。在你年老时，为你养老，尽好为人子女该尽的义务。”

  每多听一句，时申心中的不安就多增一分。隐在西装袖口下的双手微微颤抖，他深吸一口气问道：“你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时逸抬脚上了走廊，回过头对身子半隐在楼梯拐角的时申说道：“妈留的钱已经够我生活到上大学了，你不必再打钱到我的卡里。”

  说完，时逸再没回头，大大方方走到池染染身旁站着。任凭扎堆在一起的七班学生打量，他也没有丁点不好意思或者想要回避的举动。

  之前一直觉得时逸孤僻、高傲，不好相处。直到今天，七班的学生们才发现时逸只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可怜吧？

  自家爸妈再怎么生气，也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抽自己，更何况还是甩巴掌这种极度伤人自尊心的行为。

  鉴定完毕，时逸这爸爸铁定是个后爸，不然下手也不能这么狠。瞧瞧那张俊脸，都有点肿起来了。

  自以为看透了真相，七班的学生看时逸的眼神充满了关爱。要不是时逸那生人勿进的气场，他们都想摸摸他的头，好生安慰一番。

  感觉大家看自己的目光有些奇怪，时逸也没太在意，歪头对身旁担忧他的池染染道：“不用担心，我没事。”

  男孩子轻快的表情，看得莫名让人有些心揪。沉默了许久，池染染忽然想起上次时逸被人打了的事，轻声问道：“那你上次说跟人打架受的伤？”

  “嗯，被我爸打的。”时逸坦然承认，在池染染面前没有任何隐瞒。

  张了张嘴，池染染也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可以说些什么宽慰人心的话。想了半晌，还是只有一句干巴巴的“不伤心，你还有朋友”。

  她爸爸妈妈都是很好、很温柔的人，方茹阿姨一家也将自己视为己出。除了总有些讨厌的人在她面前蹦跶，她的生活真的很幸福、也很圆满。

  面对时逸这样的境况，她无能为力，除了给出一些空洞苍白的言语支持。